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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神
河神自诞生起就是河神,祂没有曾经,也还没有到达未来。
河神最熟悉的就是祂的河,即使是一片落叶落入祂的河里祂都能立刻察觉到,一点小小的涟漪也躲不过河神的感触——虽然说还没有落叶落入过河神的河。
某天,河神在自己没有落过一片落叶的河里捞起了一个人。
这的确是个奇怪的人。河神心想,他明明满身血污毫无生气,却一下子快要沉进祂的河底。
河神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河抱住他,水流轻轻地波动,像是要戳醒这个人。怪人眼睫动了动,带着些茫然睁开了眼,一开口就是对充满迷茫的一句:“……你是谁?这是哪?”
河神言简意赅地回答:“河。”自己是河,这里也是河,多么简明扼要的回答!河神为自己的聪慧暗暗得意。
怪人似乎噎了一下,但是没有再问,只是抬手按了按额角:“……我好像不记得许多事。”
啊。河神眨了眨眼睛,忽然有些心虚:“大概是被河冲走了……”
怪人与河神大眼瞪小眼。
河神没有骗人,祂的河水会冲走沉到河底的人心里的难过事。因为那些事情像是浸了水的棉花一样沉重又堵着心,会让人浮不上来。等到河水把那些湿棉花冲走,沉到河底的人就会自动的飘上来了。
河神其实本来不该捞起怪人,可是怪人真的很奇怪,河水冲走了他心底的湿棉花,他怎么竟然沉的更深了!眼看怪人说不定真的要沉到自己的河底了,河神只得把他捞上来。
怪人沉默地盯着河神,河神没坚持一会儿,妥协地说:“我帮你捞捞吧。”
河神很熟悉自己的河,这不是假话。他很快就捞到了第一个被河水冲走的湿棉花,捧回来的时候河神都要被这朵棉花的沉重惊讶:“这么沉的事情,看上去会非常难过呢,你还要吗?”
怪人点了点头,接过这件沉重的事情。在他的双手碰到这件事的时候,一声有些凄厉的声音在河神和怪人的耳边响起:“悔不听蒯彻言——!”
河神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怨愤、悲戚和心痛的情绪向祂袭来——没有人告诉河神,人的情能那么厉害,混杂的情绪一瞬间撞到河神身上,河神差点要把自己的河当眼泪哭出来了。
“这是什么?太难受了。”河神同情地看着怪人,真诚地提议,“不然你把他扔给我的河吧。”河受得了一切。那么多激荡的情感扔到河里,最后都会变成祂的水波。
怪人竟然缓缓摇头,拒绝了河神:“我想要它。”
怪人抱着他沉重的回忆:“我想要它,虽然我还看不太懂这里。但是我想这是我的结局,人应该是不能扔掉结局的。”
河神忍不住问:“可是你不是悔了吗?”应该是悔了吧?虽然祂好像没感觉到后悔的情绪……但是,应当是悔了吧?
怪人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过去,默了一会儿:“可能吧……?我记不清楚了。但是我接受,我接受我的结局。”
河神还想再说什么,却看到那团湿棉花好像又变成了棉絮一样的东西,丝丝缕缕地钻回了怪人的身体里。
“……好吧。”河神悄悄嘀咕,“真是个怪人。”
河神第二次捞回来的有点不像湿棉花,到很像一块卵石——圆润微凉,卧在祂的河里,像是一块真正的卵石。
河神把这块石头……哦不是旧事交给怪人时,都已经做好了再被混杂的情绪袭击的准备了,但这块石头却很平和,就是拿着这颗石头的怪人不太平和:对方好像忽然中了邪,倏忽就落下泪来,喃喃自语了一句:“天下既定,我固当烹……”
……人类竟然已经开始吃人了吗?好吧虽然说这其实也不算少见……河神感到很不解,祂觉得经历过这种惨案的怪人应该不会喜欢这种回忆,于是贴心地说:“你要把这个留给我吗?”河神推销着自己的河:“它会被埋在我的沙子里,变成我河底的沙。”
怪人却一下子握进了手中的卵石:“不……我要留着它。”
“可是,这不是让你流泪的东西吗?”河神不太理解。
怪人捏紧了卵石:“是,但是我想要它。”
“就算这是一滴泪,也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一滴泪。”
那,随你吧。河神只好这么说。
第三次捞起来的东西很漂亮,河神从来没从自己的河里捞出过这么漂亮的东西。怪人的手刚一触上那东西,就有一种铺天盖地的欢喜涌出来。河神一不小心又被砸了个结实——不过这次,眼花缭乱之余,河神却看到了欢喜中的影像——
怪人于万人之间的高坛之上,向一位鹤发老者下拜。河神看到怪人一抬眼间的风发意气,倒不像是会沉到祂河底的人了。
“……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河神一转头,看到愣神的怪人喃喃自语:“虽死不易。”
然后河神听到怪人说:“我不想要这个了。”
……河神,果然很搞不懂怪人。
“可是这个很漂亮。”河神试图劝说怪人留着:为什么前两个让人难过的东西他留下了,这个却不想要了呢?
“所有的东西都是因为这个开始的。”怪人说话的声音像是发抖,“所有的欺骗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都打成欺骗实在是有失偏颇,大将军。”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怪人。河神往出声的人望去,竟然是一个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祂的河边。
有点眼熟的感觉。河神心想。
那位老者上前几步,竟然轻轻松松走在河神的河上,走到怪人身边,拉起怪人的手,煞有介事:“当真不要么?不要了朕可喊不了你大将军了,韩信。”
怪人、哦不,是韩信,似乎介于一种想甩开对方的手又有些顾忌这般举动伤人心的样子,切齿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您哪里有真话吗?陛下?”
“怎么没有?得大将军乃我幸是真话,连百万之军攻必克战必胜我不如大将军是真话,就是此刻……”长者执起韩信的手轻吻了一下,笑,“就是此刻,情之所至,也是真话。”
“……陛下当真是无赖至极。”
总之,好像那个叫韩信的怪人把自己被河水冲走的东西都捡回来了,而且没有再沉进河神的河底。
河神还是搞不懂韩信到底在想什么,祂觉得自己遇到了两个怪人。
“对了,河。”韩信被那长者牵着离开的时候忽然回过头向着河神喊,“你刚刚那个问题,我想起来了。”
“不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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