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佛

　　晏不顾是一个乡邻之间养大的孩子，村里人给他取了名，把他养在五里桥对面，他听说他爹娘生他生得不逢时，只来得及在他的襁褓上缝上姓，就遭到军队攻打，战火纷飞，经营的酒楼也不慎倒塌，整片废墟只剩他一个在襁褓中的婴儿哇哇啼哭。但他们又说，说是佛祖保佑，那片废墟上没过多久，就又焕发了生机。

　　三月暖阳，已经带着春风席卷江南十里，花糕的香气隔着河流在对岸都可以闻到，已是花开时节，晏不顾想起村里的春耕大忙，但他还是忍不住吸吸鼻子寻着香味渡过五里桥，穿进人声鼎沸的街巷里。

　　吆喝声不绝于耳，他随意的进入某个茶楼里，店小二就会热情的询问需要的茶水和小食，当然，不点也没有关系，在二楼透过窗户观赏喧哗的闹市或是烟雨飘渺的江南街巷，都别有一番风味。

　　晏不顾找在靠窗的位置，靠在窗户边幼稚地觉得自己像到处游历的大侠，闹市的喧哗好像都离他远去，花糕的香气又紧接着带领他去到远离家乡的地方。

　　“绍王！是绍王！”对桌的少女们，好像得了惊天消息一样，哄笑着群涌而至，挤在窗户边。马蹄声由远至近，踏进喧闹的街市里。

　　“绍王是谁？”晏不顾嘀咕出声“看来客人是属于云游朝堂之外的人。”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白衣男子在扬起声调朝他说话。那白衣公子身穿尚好的绸缎，一看便知地位不凡，但是晏不顾自知学识浅薄，不敢与其说话，只得尴尬的闪躲眼神，只是不知道那双细长的狐狸眼能不能看到他。不过幸好，这位不知名的白衣公子率先开始自我介绍“我叫李泛，泛泛之辈的泛，桃李红杏的李，”李泛眯起细长的眼睛“客人叫什么名字？”

　　“我叫晏不顾，那……第二位就是…”晏不顾一边斟酌其词一边忍不住瞟向窗外，队伍不知何时进行到了他们这栋茶楼面前，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队伍的第二位，身着显眼的华服，头戴面纱的男子“那便是绍王，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子，虽早已封王，但奈何大太子实在昏庸…”李泛边说边摇头，但随即，语锋一变，又道“但这位绍王，为人温和，心系百姓传言都称是尊活佛，地方救灾没有一项搞不定……”李泛越说越激动，却忽然停顿一下，神秘的凑过来小声说“但那位皇子最令人着迷的，还是他的面容，听说啊比若神仙都不为过！”看着李泛的脸慢慢浮出红晕，晏不顾的心思却悄悄飘出窗外。

　　春风隔着窗户轻拂着脸，好像知晓他那心思，小心翼翼的撩起那面纱的一角。

　　傍晚，马蹄声也逐渐远去，李泛看他再无心思倾听，心道这匹夫不会隔着面纱也悄悄爱上了绍王。不过没想一会儿，又笑着给他两块花糕，将他送出茶楼“欢迎再来玩哦。”晏不顾看见狐狸眼朝他朝了朝手。

　　又过了一久，晏不顾才捧着花糕袋子到了村口，村口门上点着灯不算昏暗，他摸进自己的小屋，躺在床上让思绪飘远。

　　京城，他只在村里的教书先生口中听过，繁华锦簇，中心的皇城更是红砖金瓦，富贵非凡，所有的机遇和贵人都集中在那里，财富、名利都是唾手可得之物…晏不顾看看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撇撇嘴翻了个身，有什么好羡慕的自己的衣服照样好穿好适合下田农作，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明天还是去问问村里的老先生吧，关于进京的事……”年轻人身上总是要有点抱负的，他想。

　　夜里风总是会把灯吹熄，所以不用晏不顾自己吹，他渐渐熟睡过去只剩下月光透进屋里。

　　当晚，晏不顾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他梦见寺庙里有一尊眼睛弯弯的乐佛，那佛像笑容恬静，坐姿微微向前靠仿佛在俯瞰着众生，他就站在那尊佛像面前，佛沉默的笑着，他静静的看着…他记得自己好像过了许久又在佛像面前卧倒，熟睡了一个四季，再醒来，屋外的春色溢到屋内，他好像真的睡了一整年，听着外面的鸟鸣，看着桃李红杏，枯木逢春。

　　春耕大忙，人们拿着工具叮叮当当的要去地里，晏不顾看着漫漫水田，其实一直待在这里也并非坏事，这些的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水田绵延向着远方，田里正在农作的大爹大娘还热情的朝他招手。

　　“不顾！要大娘送些糕子吗！”

　　“不用了大娘，我今天要去找陈老先生！”

　　“知道哩！”

　　想起陈老先生，他还是略微有些犯怵的，曾经村里人送他去那里念书的时候，他非是读不进去翻墙跳出去躲在田埂里，到后来和他同一起念书的同窗早就去参加考试了，他还在田里天天盯着大米。陈老先生恨铁不成钢，也三番五次的把他抓回来训，最后是在难教便由着他去了。时至今日，晏不顾回忆起来仍是有些害怕，不知道他这次提出要进京，这位老先生又会怎么说。

　　……

　　“你要进京？”晏不顾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他还以为陈老先生会直接否认他的想法，没想到只是叹气一声“我知道了，其实你也并不是不学无术，你知不想读那些伦理经书罢了，平常给你一些话本你读得津津有味。”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确实爱看话本，大到国家伦理小到民间传说爱情，除了别人送他，他自己也会去买。比如做点手工活种点瓜果蔬菜拿去卖，得来的钱除了生活就是拿去买话本，但是也几次差点把剩下的钱买完，又不得不把话本拿出去卖掉。

　　“这几天来江南的商队要走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跟着走罢。”陈老先生抿了口茶，没再看他。在那京城生活下去的办法有很多种，行行出状元或许逼着他读书也不是唯一的出路。

　　只是……不知道这么一去要多久之后才会回得来……陈老先生走到围墙下面，把探出墙头的花枝摘下，扯下花瓣撒在门前，为出走远门的学子留下一地余春。

　　晏不顾向陈老先生道别以后回到木屋，商队就是他买话本的那支，不用担心跟错地方，他想了又想决定事不宜迟，明天早上就出发，所以他现在要为这个屋子做最后的打扫。

　　剪掉蔬菜的烂叶，扯下门前种的瓜果，两大箩筐的东西他拿出一部分分给了村里的人，然后又拿一部分换些干粮和碎银放在身上。进京大约需要十天左右……中间还会路过延州…

　　妙香佛国，顺道去拜一拜吧，为自己以后的日子寻求一点保障。

　　第二天清晨，晏不顾收拾好行囊准备去和陈老先生做道别，然后又跟上商队一同前去京城，因为他是常客为人和善活泼，商队的人都很是喜欢他，在他说明来意后，也非常愿意与他结伴同行。

　　“晏不顾？！”晏不顾正与人闲聊正欢，看到前面的马车探出一颗熟悉的头来“李泛！你怎么也在这里！”虽只有短短的一面之缘，但看到熟悉的面孔，晏不顾还是忍不住欣喜起来。

　　李泛赶忙叫停，邀请他一起坐到马车里“没想到我们还能在这里见到，真是缘分不尽啊。”他边说边有眯起那双细长的狐狸眼“我是这个商队的领头，这次下江南是来处理名下的茶楼酒楼的。”李泛不等晏不顾说话，便开始解释道。晏不顾感叹一声，又看看李泛确实是有从商之人的面相，但他又说自己并非完全从商，他还有官位在身，这次下江南是和上面告了假，时间到必须要回去了。

　　晏不顾一听，看着微露豪财之气的马车内部，暗自的酸了酸。

　　“那公子你呢？又是为什么想去京城。”一道清亮的声音，晏不顾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对面还坐着另外一个人。他捏捏手中的包裹袋子，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比起在同一个地方种田看话本，可能在别的地方会有一番作为。

　　“想去……想去外面看看…”晏不顾支支吾吾，说话含糊但对面那人却点点头，像是赞同说“京城繁华富贵，确实值得多去看看，但江南水清山秀，也别忘了回家看看。”言毕，看对方无言，晏不顾也低着脑袋再次点点头。

　　傍晚时分，商队停在客栈前休息，他们下了马车进到客栈里“那个东西……不会被偷吗？”晏不顾想起话本里进去一趟客栈出来东西被偷的剧情，略显担忧“没事，不会有的，因为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那人照着他温和一笑。

　　这时他才看清那人的脸：白皙的皮肤，透着温润儒雅的黑色眼眸，俊美但不锋利甚至能让人感到一丝慈爱的目光，嘴巴笑一笑就衬着他整个人像寺庙里端坐的佛陀……

　　“我叫曹韩燕，是和李泛一起来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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