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十日

　　飞机降落在北岛纽维柯机场。

　　经历长时间飞行的人们动作迟缓地站起，拖着行李挤挤挨挨涌向出口。北岛冰冷的空气慢慢渗入机舱，叫醒一些尚在梦境中的乘客。

　　嘈杂声大起来，混有各国的语言。

　　宣蕴拖着自己米白色的大行李箱挤在人群中央，用力把毛线帽子扣在自己头上，生生把帽檐拽到眉骨上方，又将柔软的羊绒围巾向上提了提，只露出一双疲倦漂亮的双眼。

　　这漂亮但是眼神不怎么好的双眼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眯成一条窄窄的缝。

　　外面的巨型牛角包建筑上方落了一层雪，撒了厚厚的糖霜一般——那是北岛标志性建筑。

　　为什么会降落在北岛？

　　“很抱歉，由于气候变化的原因，本次航班紧急降落在北岛纽维柯机场。”

　　机场里传来机械电子播报音，冰冰冷冷像这寒冷的天气。

　　“很抱歉为您带来不便。”

　　紧急降落？？

　　宣蕴从厚外套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关闭飞行模式，打开天气功能。页面上明显的字体快要从手机屏幕里跳出来，红色感叹号立在文字后方。

　　【暴风雪预警！！！】

　　在宣蕴印象里，这家航空公司除飞行器故障外，从来没有突然改变过降落地点，可见此次北岛的暴风雪威力有多大。

　　那句话怎么讲来着？北岛暴风雪，刮你三层血。光是在北岛的风雪中站那么一会儿，人就逝得差不多了。

　　宣蕴深表同意，因为，即使在室内，他的手指也冻得通红，捏着手机微微发颤。

　　北岛的机场保暖措施好，但是总比不过宣蕴居住地——一个常年温暖的地方。在室内，你也能感到风正隐隐地向内涌，一点一点取走身上的温度。

　　人对安全感的定义各有不同，它可以是拥抱，可以是话语，可以是安静。宣蕴坚定地认为：一个安全的地方必须要暖和。

　　于是大脑发出指令：快快找个暖和点的地方！

　　宣蕴搓搓手，望向不远处的沙发，但是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听见一阵刺耳的玻璃破碎声。

　　对声音很敏感的宣蕴下意识看向声音传来的方位。眼前没有出现想象中争吵捉奸旧情人见面的刺激戏码，只有一个做抛体运动的花瓶，缓缓朝着他砸来。

　　“哇塞。”

　　宣蕴闭了闭眼，发出了人类本能中最原始的感叹。

　　按照花瓶的速度和加速度，以及他的锻炼情况来计算，无论现在如何移动，这个花瓶他都躲不开。

　　事已至此，感叹一下吧。

　　黑暗中，他感觉有人用力拽着自己跑出去一段，接着，听到瓷器碎裂的在地上声音。预想中的痛感没有出现——花瓶没落到他头上。

　　“唔？”
　　什么回事？

　　“嘘…别说话…”头上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十分十分轻。

　　宣蕴想要转身，但是胳膊被那人紧紧抓住，并且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没等宣蕴再挣扎，那人忽然松了力气，朝着一个方向指过去。

　　“你看他，那个黑色衣服的人。”

　　宣蕴顺着手指方向从门缝中瞄过去，看到那个人的同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被拽到了紧急通道的门后面。

　　黑衣人环视周围，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在找你，刚才的花瓶，是他特意扔过来的。”

　　宣蕴一窒，眉头慢慢皱紧。

　　那人语速依旧平缓，慢悠悠地，像是在配音一个产品使用说明。

　　声音听着好耳熟。

　　“你怎么知道？”宣蕴下意识问了一句。

　　“他刚才问我有没有看到一个二十来岁，你这么高的青年，说是找不到同伴了。刚才又拿花瓶对着你扔。”

　　“甚至故意吸引你注意力，就是为了砸你脸上。”

　　把宣蕴扯到危险区域外的人声音依旧很轻，隐隐透着些无可奈何。

　　“到你回答了，宣蕴同学，这是你的债主还是你的仇家？”

　　宣蕴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直直对上对方无奈又疑惑的双眼。

　　“喻眠？”他忽略了问题，小心翼翼地确认，眼神没再移动。

　　喻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冲着宣蕴抬起手表，上面的指针咔哒咔哒动着，让宣蕴想起“钟表是机械的心脏”这一说法。

　　“暴风雪马上来临，不剩几个小时就要封路，再不走，咱俩可是要在机场睡了。”

　　“要不要去我在北岛的房子暂时住几天？这附近旅馆应该都满了。”

　　确实，临近圣诞节，来北岛过冬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喻眠眼神淡淡的，直直盯着宣蕴。毫无掩饰，毫无顾忌，反复勾勒宣蕴现在的模样。

　　“我……”

　　宣蕴本来想着被你帮又住你房子，这样占你便宜是不是不妥，可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喻眠的表情渐渐变得失落。

　　宣蕴咽了咽，莫名有些愧疚。

　　“好的，那……麻烦了。”

　　于是，等宣蕴脱离思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宣蕴的车上。

　　坐在了一位他五年前的，仅有不到一个月相处时间的，亲爱的陌生人的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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