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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与玫瑰
第一章:鸢尾与玫瑰
弗朗西斯的羽毛笔尖在羊皮纸上洇开第三朵墨渍时,前座传来一声压抑的嗤笑。那声音像银匙划过水晶杯沿般清冷,带着特有的英式抑扬,让他的后颈泛起细密的战栗。
他抬起头,正看见转学生亚瑟·柯克兰的金发在斜射的阳光下泛起珍珠母贝般的光泽。那个英国人今天换了墨绿色天鹅绒外套,领口别着玫瑰形状的铜制领针,此刻正用戴着白棉手套的指尖轻轻抚平一本古籍的残页。弗朗西斯注意到他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链缀着枚祖母绿,随着修复动作在深褐色的书页上方轻轻摇晃,仿佛悬停在时光中的钟摆。
"英国佬懂什么古籍修复?"弗朗西斯听见自己脱口而出,蘸水笔尖故意戳破对方镇纸下压着的作业纸。羊皮纸撕裂的声响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你们祖先烧掉的书够建十个图书馆了。"
亚瑟的动作顿住了。弗朗西斯看见他修剪整齐的指甲在古籍封面上叩出轻微的响动,那是本十五世纪的《玫瑰圣经》,烫金标题下绘着都铎王朝的红白蔷薇纹章。当那双祖母绿的眼睛从镜片后抬起时,弗朗西斯恍惚看见诺曼底海岸的迷雾——1415年的阿金库尔战役中,柯克兰家的先祖正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波诺弗瓦家的葡萄酒庄园在战火中化为焦土。
"至少我们不会往墨水裡掺葡萄酒。"亚瑟的伦敦腔像浸过泰晤士河水般冷冽。他突然甩出拆信刀,银光擦着弗朗西斯的指尖钉入橡木课桌,刀柄上的狮鹫纹章泛着冷光,尾羽处镶嵌的蓝宝石正与弗朗西斯胸前的鸢尾花胸针相映成趣。
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坐在窗边的西班牙交换生安东尼奥吹了声口哨,他课桌上的番茄汁在震动中泼洒出来,在文艺复兴时期的地图上染出鲜红的污渍。教授古文字学的让娜女士从《罗兰之歌》抄本中抬起头,她琥珀色的瞳孔在镜片后危险地眯起——这位年过六旬的女士颈间永远戴着条银质十字架,据说是当年从圣殿骑士团遗址挖出的古董。
弗朗西斯能感觉到二十道视线正灼烧着自己的后背。他故意将身体前倾,鸢尾花胸针的尖角几乎要戳到亚瑟的脸颊:"1415年10月25日,"他压低声音,让法语在唇齿间酿出葡萄酒般的醇厚,"你们的亨利五世在阿金库尔用长弓射穿了我曾曾祖父的心脏。"
亚瑟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被惊动的凤尾蝶。弗朗西斯闻到他身上飘来的气息,不是预想中的红茶香,而是某种混合着羊皮纸、蜂蜡和龙涎香的古老味道。"而你们的查理六世在1419年签署了《特鲁瓦条约》,"英国人的指尖抚过拆信刀上的纹章,声音轻得像在吟诵十四行诗,"自愿把法兰西王冠戴在我们头上。"
他们的呼吸在泛黄的纸页上方交织。弗朗西斯注意到亚瑟左耳垂有道新月形的旧疤,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微光。这个发现让他莫名烦躁,就像发现波尔多酒窖里混进了瓶苏格兰威士忌。
"波诺弗瓦先生!柯克兰先生!"让娜女士的银戒敲在青铜墨水瓶上,惊飞了落在窗棂的白鸽,"如果你们对百年战争如此热衷,不妨去档案馆整理《勃艮第条约》的原稿?"
弗朗西斯在哄笑声中直起身,故意将葡萄酒红色的丝质领巾甩到亚瑟正在修复的书页上。深红的丝绸覆住烫金的蔷薇纹章,像鲜血漫过英格兰的玫瑰。"乐意为您效劳,女士。"他行了个夸张的宫廷礼,"毕竟某些人连法语契约书都读不懂。"
亚瑟突然抓住即将滑落的领巾。弗朗西斯感觉脖颈一紧,整个人被拽得踉跄半步。英国人苍白的指节抵在他喉结下方,隔着丝巾能感受到脉搏剧烈的跳动。"1412年的《布尔日国事诏书》,"亚瑟的声音像淬火的剑刃,"需要我用法语背诵给您听吗?阁下。"
弗朗西斯瞳孔微微收缩。这个诏书正是当年法兰西王室剥夺英格兰继承权的檄文,此刻被亚瑟用纯正的巴黎口音念出,每个音节都像在葡萄酒里浸过般圆润优雅。他忽然意识到对方淡粉色的唇瓣间隐约可见虎牙的尖角——这让他联想到传说中吸食少女鲜血的德拉库拉伯爵。
"够了!"让娜女士的十字架项链撞在讲台上发出脆响,"柯克兰先生,立刻把武器收起来!波诺弗瓦先生,去擦干净走廊里的盔甲!"
弗朗西斯倒退着走出教室时,看见亚瑟正用拆信刀挑起他的红丝巾。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将英国人染成斑斓的碎片,圣丹尼斯的蓝色、鸢尾花的紫色和葡萄酒的红色在他金发上流淌。当亚瑟将丝巾凑近鼻尖轻嗅时,弗朗西斯确信自己看见他嘴角扬起了恶作剧般的弧度——就像1453年攻陷波尔多的英格兰士兵,在焚烧葡萄园前亲吻沾满酒液的剑锋。
走廊尽头的骑士盔甲在阴暗中沉默。弗朗西斯用丝帕擦拭面甲时,听见自己紊乱的呼吸在金属胸腔里回荡。他突然意识到那方丝帕是亚瑟今早"不小心"掉在他座位下的——角落绣着的狮鹫纹章正对着鸢尾花冷笑。
当钟声再次响起时,弗朗西斯在盔甲掌心放了颗熟透的布拉斯李。深紫色的果实渗出蜜汁,缓缓漫过铠甲握剑的手。他知道亚瑟对李子过敏,就像知道英吉利海峡永远涌动着咸涩的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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