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人尽皆知的告白

　　声势浩大的毕业日，青涩的少年脱下校服，穿上个性，褪去稚嫩，渐长成熟，结伴在校园的各个角落，留下音青春最美好的定格。
　　顾知垂头坐在六楼天台的边缘，两条腿悬在空中。
　　七月的风吹起他宽松的白衬衫，勾勒出单薄如纸的身形。
　　他手边放着一张鲜红封面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中央的烫金文字印着“西城大学”的字样。
　　顾知拿起它，轻轻翻开，内页工整的正楷却有被修改过的痕迹。“顾知“被划上横线，旁边补写了三个字—“应如是”。
　　顾知小心翼翼的摩挲着这个他经年藏于心底的名字。眼泪悄无声息地打在纸上，浸润出几团深色。
　　进到天台的楼梯铁门被他锁住，此刻正发出剧烈的声响。
　　“顾知，你坐在天台上做什么？快开门！”
　　有些尖锐的女声从门那边传来，连带着几句嘈杂的好言相动。
　　“请高三教学楼天台上的同学立刻下来，不要逗留在有危虚隐患的地方！请高三教学楼天台上的同学立刻下来，不要逗留在有危虚隐患的地方！请……”
　　广播声在偌大的校园回荡着，闻声，所有人几乎是在同时抬起了头，也看清了顾知的危险动作。
　　人群的窃窃私语震耳欲聋，顾知想，好吵。
　　渐渐有人认出了他，是今年高考他们学校曲指可数的考上西大的学生之一。
　　“这是要干什么啊？”
　　”他不会是要跳楼吧？”
　　“不可能吧，考那么好还想跳楼？那我还缺考一门呢！”
　　顾知缓缓站起身，众人见状松了一口气。
　　“人家只是吹吹风放松吧。”
　　“……不对！”
　　顾知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咔嚓点燃。火苗窜动，迅速咬上了纸的边角。
　　“我日，他疯了吧？把录取通知书烧了！？”
　　四面八方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向顾知袭来，他扔掉打火机，红着眼，流着泪，异常平静地注视着热烈的鲜红在火舌的吞噬下化为颓败的灰烬。
　　风请将它带给天边的人。
　　“毕业快乐，应如是。“
　　风好大，好像要把他也给吹走了。
　　顾知说话总是习惯地把声音放轻，此时同样，却掷地有声。
　　“你犯低血糖时桌上的千纸鹤是我放的，你家门上的小广告是我撕的，你弄丢的笔记本是我找回来的，你手指划伤时路人借你的创可贴是我请他帮忙转交的，你每次要丢却都不翼而飞的垃圾是我丢的……“
　　桩桩件件，数不胜数，一字一句，如歌泣血。
　　”我暗恋了你十一年，从七岁起，我就喜欢你……“顾知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啊，应如是。“
　　人群骚动，不知是为了烧毁的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长达十一年的同性暗恋，还是这惊人的表白。
　　铁门的落锁终于被砸开，顾知的班主任带着一众老师、保安冲了进来，看见他站在天台边缘摇摇欲坠的身影吓得脸色发白。
　　”顾知，你在那里做什么，多危险啊，快下来！”
　　“快下来，这是做什么呀？一不小心摔了下去怎么办？”
　　听着他们手忙脚乱地劝言，顾知像台年久失修的机械，好半响才缓慢地摇了摇头。
　　“顾知，你问我说，”班主任见他固执便柔声哄劝道，一边不动声色地靠近，“我不知道你是发生了什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但是你先下来好吗？有问题我们跟你一起解决，我们都会帮你的。“
　　”你是个安静乖巧的孩子，你还有大好的前途，不要冲动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顾知回头，仍泪流不止，却是绽出一个比骄阳更灿烂的笑。
　　“帮我？你们帮不了我的，你们谁都帮不了我。”
　　所谓安静，不过孤僻。
　　所谓前途，一文不值。
　　所谓父母，形同虚设。
　　他轻声说给自己听，“我只有他，我也只要他。“
　　如果要他活在一个没有应如是的世界，那太痛苦了。
　　“章建华给应如是办退学的时候，是借口生病了吧？”
　　顾知在疑惑的目光中落下最后的尾辞，”不是生病啊，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所以我又亲手杀了他。尸体在应家的冰柜，不用浪费警力了。”
　　众人骇然。
　　说完，他没有犹豫，毅然决然地向后倒去，在惊呼和尖叫中跌落楼顶。
　　从应如是死的那天到上一刻，他没有一分一秒是不在濒临崩溃的。到头来，竟是在空中的这几秒最轻松。
　　顾知在生命最后的祈求是希望风能将他自由的灵魂带到有应如是的地方，天涯海角，天堂地狱，终得解脱。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顾知，我出门了，你在家好好写作业，你妈回来要休息，你别吵她。”
　　顾父多虑了，顾知一直都是极其沉默安静的性子。
　　”好的，爸爸上下班注意安全。”
　　七岁的顾知看着那扇门打开关上又打开。
　　顾母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浑身健子肉的男人，时不时对着身穿超短裙的顾母动手动脚，她却只是娇嗔着捶了下男人的胸口。
　　”妈妈。”顾知喊了一声。
　　”小知在家呀。”顾母走过来，温柔地m摸了摸顾知的头，让他给男人叫叔叔。
　　”叔叔好。”他干巴巴吐出一句。
　　顾母给了他五块钱，让他自己去买零食，在楼下和别的小朋友玩，总之不要回家。
　　顾知便听话地下楼。
　　旧城区名副其实，屋楼多少破旧。水泥地上聚着一群小孩做游戏，顾知神往却不敢靠近。
　　因为这些小孩儿对他并不友好，果然，他只是从旁边走过去。
　　“哑巴小狗顾知知，地沟老鼠吱吱吱，老鼠还有好伙伴，顾知没人和你玩……”
　　小孩子的恶意是最直白的，羞辱的歌谣充斥小小顾知的前半段童年。
　　他不搭理他们，自顾自低头走路。
　　”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
　　那也好过你们这群傻子，顾知在心底想。他在小卖铺买了一把水果糖，含在嘴里甜滋滋的。
　　他买完东西也不离开，而是蹲在一旁的墙角用小树枝戳着那片暗绿的青苔。
　　”你在做什么？”
　　一道稚嫩好奇的男孩声音从背后传来，顾知身边蹲下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男孩，看打扮不像是这里的人。
　　“没干什么。”
　　男孩眯了眯眼，显然不信，又绕去了别的。
　　”你叫什么名字？”
　　“顾知。”
　　“哦—”，男孩眼睛滴溜溜转了转，”我叫应如是。”
　　顾知点头，并不好奇他姓甚名谁。
　　”顾知，你真固执。‘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是我名字的由来，我妈妈取的，你听过这句诗吗？”
　　顾知点头，但眼神有些古怪，“你妈妈真有文化……你像个文盲。”
　　知道“固执”是什么意思吗？就瞎用。
　　应如是哼哼两声，“我看好多人在那边玩，你怎么不去，一个人躲在这里？”
　　“我不会和他们玩。”不是他们排挤顾知，而是顾知不屑于和他们浪费时间。
　　“我也不想和他们玩，我有点看不上他们，不像好小孩。“应如是小声说道，像在嘀咕什么小秘密。
　　他穿的很干净，再反观那群“野”孩子，身上不是泥就是灰，顾知也很难想到应如是和他们鬼混的样子。
　　“所以呢？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顾知是个脑子很灵活的小孩，迅速意识到应如是跟他说这些目的不纯。
　　应如是伸手将他手里干枯的小树枝折去一半，模仿他的样子戳了戳青苔。
　　”我是刚搬过来的，感觉我俩还挺合得来，以后我们一起玩吧。“
　　顾知闻言愣愣地盯着应如是的测脸，直到对方转头，两双独一无二的眼睛对视上。
　　“顾知，请你和我做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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