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 [九零女孩]

作者:相逢一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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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厂是什么样的


      工厂是什么样的?

      工人是什么形象?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

      大厂占地广阔,环境优美,建筑雄伟,设备先进,员工体面;小厂脏乱差,设备落后,员工粗鄙。这可能是很多人对工厂的想象。

      做过厂妹的苏月觉得大差不差。

      农历三月初二,宜移柩、立碑。

      这天春风袅袅,春光融融。

      老苏家宽阔的院子前挤挤挨挨停满了小轿车,摆不下的,贴着菜园,顺着大路一只延伸到村口去。

      院子里,厅堂上,房间内,楼顶上,三十张席同时开。

      坐不下的客人,三五成群,或坐或站或蹲,等着下一桌。

      院子一角食材堆叠,烈火烹油,三个老师傅挥舞着铁铲一样的大锅铲呼哈呼哈用力炒菜,传菜小子们步伐匆匆,将一碟碟菜肴传上桌,供客人们食用。

      大家兴致高昂,说笑谈闹,仿佛主家办的是喜事,而非起坟。

      被人群簇拥着,恭维赞美着的苏月,是今天绝对的主角。

      她衣着素雅,妆容干净,微笑礼貌地与“亲戚”说话。

      这些亲戚当中,有熟悉的大舅小姨叔伯婶娘,也有不熟悉的表舅表叔表伯,更有不认识的姑婆家表哥、表嫂家姐妹、堂伯爷家孙媳妇的兄弟……还有拐了十道弯,怎么也挨不上的“亲戚”。

      苏月从不知道,她有这么多亲戚。

      也从不知道,亲戚间亲情如此浓厚。

      每个亲戚都对她很好很好,长者慈爱,平辈友好,晚辈敬仰。

      无人说一句难听话,全是表扬、称赞、恭维、讨好……似乎曾经的挖苦、讽刺、造谣、鄙薄、陷害不复存在。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在这一刻具象化了。

      苏月举着酒杯,玲珑周到的应付着,明亮璀璨的笑眼底下藏着深深的嘲讽。

      五年前。

      龙城竹山县竹山村。

      “你就帮帮她怎么样?”

      “我帮她,谁帮我?”

      “你没工作,整天在家睡觉,睡到癫去。去帮帮你大姐不得吗?她那么忙,那么辛苦。”

      “不帮。”

      一个词点燃了李桂梅的怒火,她劈头盖脸怒斥苏月,从相貌、身材、头脑、学业、工作、人缘等各方面抨击她,诅咒她。

      啥啥蠢笨如猪,养条狗都比养你好,养狗给点吃的还能对自己摇尾巴。

      到不三不四不正经。

      到下三滥的贱皮子。

      到没有一个知心朋友。

      到白眼狼,嫁不出去。

      到活该失业。

      到短命鬼,出门被车撞,挨千刀万剐,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仿佛苏月不是她亲生女儿,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李桂梅口才三十年如一日的好,甚至一年更比一年好。今天依旧发挥出色,一口气不带停歇持续输出三小时之久。

      情绪之高昂,声音之洪亮,语调之抑扬顿挫,村播报都自惭形秽。

      苏月平静的听着,心绪没有一丝波动。

      生气吗?

      不生气。

      难过吗?

      不难过。

      只是觉得吵。

      她眼神空空,脑袋空空。

      这幅不在乎的模样惹得李桂梅怒火高涨,劈头盖脸一巴掌。

      苏月头被搧得撞在墙上“咚”闷响,眼前发黑、昏眩。

      待缓过神来,睁眼看见李桂梅十足厌恶的眼神,还有那张开开合合的嘴。

      苏月一时觉得好没意思。

      小时候她会因为不公平待遇而争取,遭到粗暴打骂;大一些会因为所骂不实而反驳,遭到更荒诞的辱骂;再大一些,学会了沉默。

      她总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不够孝顺,才不配得到母爱,因为母亲总是这样说的。

      所以她努力变得优秀,勤劳孝顺,付出所有,以为这样能得到母爱。

      可惜她错了。

      不爱你的人,从你出生的时候就不爱你的人,你长大了也不会爱你。

      再看一眼那张开合不停地嘴,移目远处,小山层层叠叠。

      曾经辛苦执着追求的母爱,在这一刻变得轻飘飘。

      她不想住这儿了,不想跟母亲一起,变成和母亲一样的人。

      她想活得像个人,像个正常人。

      出门逛菜园子。

      菜园子里绿油油、黄灿灿的。一畦畦青菜萝卜肥嫩可爱,油菜花热烈绽放。粉白粉黄的蝴蝶在菜花中蹁跹,蜜蜂嗡嗡采蜜忙。

      菜园边,经冬的番石榴叶子绿中带红,密密匝匝的叶子间,躲着一个个小石榴。

      石榴边上,枇杷果子已经有鹌鹑蛋大小。

      紧靠着枇杷,一棵三层楼高的芒果树花香四溢。

      深吸一口,沁凉潮湿的空气中花香馥郁,甜丝丝的,沁人心脾。

      挪几步,光溜溜的桃树枝杆上,几朵粉白的桃花娇嫩鲜妍。

      白色李子花早谢了,落在泥里化作肥料滋养树根。

      “嘎——嘎——嘎——”

      远远看见苏月,大鹅就扑棱翅膀飞奔过来,隔着栅栏喊苏月。

      苏月扯扯唇角,摘一把油菜叶子,隔着栅栏喂鹅。

      鹅是食草动物,不爱吃糠。

      苏月家这只狮头鹅被她养的格外嘴刁,菜叶子要吃清甜的油菜、油麦菜和生菜,苦味一点的青菜、芥菜、萝卜缨子正眼不看。

      几只老母鸡瞧见有吃的,也围过来,跟大鹅一起啄食。

      喂完一把菜叶子,苏月推开门走进去,鸡和大鹅纷纷围过来。

      苏月蹲下来抚摸鹅脑袋,大鹅乖乖给她摸,舒服得眼睛半眯起来。二十斤重的肥胖身躯靠着她,暖烘烘的。

      鸡群挨着苏月,乖乖的,时不时啄一口苏月的鞋绳。

      “我要走了。”

      语气淡淡。

      竟生出一抹惆怅。

      惊喜的,她用心感受一下,却消散了。

      “呵。”

      重归麻木。

      回房收拾几件行李,握着前几天小叔还给她的身份证,头也不回地离开家。

      房间里,李桂梅听见响动,以为苏月又在故弄玄虚,不屑地撇嘴——没人收留,晃荡一下还不是要回来?丢丑。

      可她不知道,苏月这一走,好几年没有回来。

      信没有一封,电话没有一个。

      行李箱轮子摩擦路面发出很大声响,惹得行人扭头观望。认得苏月的,隔空指指点点。

      没人与她打招呼。

      她也不与人问候。

      孤独不寂寞,一个人独自走了快一个小时,来到镇公交站。

      从这坐车,能去到市里,然后买票去别的城市打工。

      她计划好了,不去远的地方,就去临市桂城。

      那儿没人认识她,就没有人议论她,指点她。

      离得近,车票便宜。远的地方车票贵,买不起。

      “阿月,你去哪儿?”

      苏月循声侧目,见是初中老同学。没应,扭头正向前方,继续走。

      “唉,阿月——”刘雪娟要追,她老公一把拉住她,拧眉问,“她是哪个?”

      “待会儿跟你说。”刘雪娟急着要去追苏月,用力挣脱老公。

      春寒料峭,细细的雨丝飘飘摇摇。可怜苏月左脸一个紫红巴掌印,头顶一层白糖,穿着旧羽绒,旧裤子,旧鞋子,拖着旧行李箱,走在湿漉漉的马路上,孤零零。

      看得她眼圈发红,鼻子发酸。

      苏月曾是她们班成绩第一的好学生,常年霸占年级第一的宝座。

      中考以全县第一的成绩上了县中,后来更是考了全国排得上号的好大学。

      听说毕业后进了个好单位。

      前几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回来后一直在家里待着,不工作,不玩耍,不结婚。

      只种菜卖菜……

      关于她的谣言好几版,传得沸沸扬扬。

      每一版里苏月都是十恶不赦的恶魔。

      刘雪娟半信半疑,毕竟初中时期的苏月虽然不爱说话,朋友也少,但乐于助人,算得上品学兼优。

      可人是会变的。她不知道苏月是不是真的变坏了。

      所以这几年在街上,虽然时常碰面,但她都没同苏月说过话。

      此刻看苏月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涌起巨大的悲哀。

      “阿月,新年好啊,你去拜年吗?”刘雪娟哽咽,眼白红红的,鼻尖红红的。

      苏月难得回应一句:“去打工。”

      “打工?去哪里去啊?”

      苏月没回,绕开她继续走,车快开了,车不等人,她得快点。她不愿等下一趟。

      “阿月,给你个红包,祝你新年大吉大利,发大财!”刘雪娟把原准备给亲戚家小孩派的红包一股脑儿塞苏月口袋。

      瞧着口袋里鼓鼓囊囊少说有二十个的红包,苏月扯扯嘴角,掏出来还给刘雪娟。

      一个字没说。

      却有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刘雪娟不得不接了回来,语无伦次:“不,我没,我怕你没钱用。我是,我没可怜你,我就……”说到后面自己泄了气。

      “阿月,我担心你。你不该这样的。”

      不该这样,不该哪样?

      人的一生,没有谁该是哪样,不该是哪样。

      车开了,苏月望向窗外:楼房、村落、田野、小山……一个个后退,直到再也看不见,然后出现新的小山、田野、村落、楼房,城镇。

      熟悉的,到陌生的,再到熟悉的车站。

      “涨价了呀。”苏月呢喃。

      五年间,龙城到桂城的动车票上涨了三元。

      正月初五,车站已经很热闹。打工人大包小包,带着新一年的憧憬,带着一家老小的希望,进城赚钱去。

      车轮滚滚,时光飞逝,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桂城比龙城冷一点。

      出了温暖的车厢,冷风一吹,人冻一哆嗦。

      天阴沉沉的,不见太阳。

      看手机时间,下午一点多快两点。

      早餐、午餐没吃她也不觉得饿。

      但是为了照顾胃,买了个馒头。火车站的馒头好贵,小小一个两元钱。

      嚼蜡一样嚼完馒头,灌一口冰凉的纯净水,坐公交去最近的一个工业园。

      疫情期间工作难找,一岗多人竞争。

      遑论她五年没上过班。

      以前所学所会忘了个精光。

      没有信心能找到好工作。

      也找不到好工作。

      口袋里的金钱不能支持她找好工作。

      唯有进厂当厂妹,解决温饱,有点存款以后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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