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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姜茶
是夜,京城的雪下得那样急。
“小姐,小姐!”明月急促的声音终于将神游天际的卫今衣唤回现实。
实是卫今衣还未适应这样的称呼,前一刻她还在实验室里呼呼大睡,睁眼就穿越到了这顶轿子里,这具身子还发着高热。
“怎么了?”卫今衣敛了敛神。
“快些进门吧,夫人等着呢。”明月打量着她的脸色,担忧地低声劝道,“听闻这季夫人是低嫁,整个侯府上下都是她管着呢,可不好惹恼了她。”
见卫今衣无动于衷,明月补充道:“小姐可要好好亲近季夫人,还指着攀上一门亲呢,万万不好开罪她。”
卫今衣含糊应着,实际上却只听进去了一句话。
她是来京城找夫婿的?
卫今衣心下疑惑,不是说来京城治病的吗?怎么还有个隐藏任务?
马车停至永昌侯府,外头传来寒暄的声音。
她收敛心神不再多想,步子不疾不徐地走了下去,端庄的仪态无可挑剔。
卫今衣大学期间一直兼职模特,在仪态训练上可是下了番苦功夫。
不好让清风明月看出这具身子换了个芯子,也不好让永昌侯府的人看轻了去。
永昌侯府季夫人身侧陪着一位女眷和一众奴仆,候在侧门迎接她。
这人便是明月口中的季夫人。
“姑母。”卫今衣扯开一抹嘴角,垂眉清笑。
季雅上下打量卫今衣。
身形纤细,着一身素净白衣,衣上只堪堪绣了几朵莲花,典雅大方。
艳丽的面容仿佛精雕细琢的瓷玉,妖艳中透着几分清纯模样。纤长浓密的眼睫下是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精致小巧的鼻子直挺挺的,鼻头却微微上翘,一双薄唇紧抿着,这样温和的面容却配着一对锋利的眉毛,却不让人觉得突兀,倒与那双漆黑的眸子相得益彰,一颦一笑摄人心魄。
是个纯白得像茉莉花一样的人儿。
“好孩子,终于回家了。”季雅当即面上笑魇如花,抬手抚上卫今衣的额头,“呀,额头怎的如此烫。”
“不碍事,路上发了点高热,歇一歇就好了。”卫今衣面色恹恹,似蔫了的茄子。
“娘,快招呼衣姐姐进来吧?”
“瞧我激动得,别杵在门口了,快些进府吧。”
一行人说说笑笑,卫今衣无奈附和着。
进到大堂时,卫今衣余光瞥到院落正中硬挺跪着的少年,看着约莫只有十五六岁。
这样冷的天,他只着一身墨色单衣,一双桃花眼低垂着,鹤羽似的眼睫上落满了雪。
见来了人,本就低着的头这会子更低了,漆黑的眸子暗了暗。
卫今衣这具身体看着和他应当是大差不差年纪,但现代的她却是二十岁了。
田嬷嬷:“这位是府中二少爷,犯了点错正罚着呢,不打紧。”
卫今衣面色惨白,似那受了惊的兔子,无端让人生出可怜来。
季雅扔了个眼神给身侧的田嬷嬷:“将他带至偏厅外继续跪着,别碍了表姑娘的眼。”
季雅说这话的时候,一张艳丽的脸上只有令人心凉的漠然,好似随意打发了一只供人取乐的阿猫阿狗,活脱脱看不出是对待一个活生生的人来。
季雅暗暗咬牙,只有她知道这孩子的来历,哪是什么私生子,分明是那贱女人的亲弟弟。
那小蹄子前半生祸害了她还不够,还要扔来个小玩意儿继续恶心她后半生。
得了令的田嬷嬷立刻吩咐下人将季谭带下去。
只是用拖的,不是搀扶着。主子是如此苛待他,下人也是如此。
好一个名存实亡的“二少爷”。
季谭挣脱开了奴仆的手,踉跄着起身,颤颤巍巍地向外走去。
卫今衣止不住皱了眉头。
那乌青的膝盖已然跪出了血,一滴,两滴,溅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晕开朵朵血花。
苍白消逝的人儿,如花般绽放,坠落。
她也想流下一滴泪了,心里发酸得很。
待落座,候府婢女忙奉上了热茶。
季赛雪招呼着:“衣姐姐,快暖暖身子。”
“嗯。”卫今衣乖巧地点点头。
“今衣啊,当初要不是你父亲替我家老爷挡了一刀,那位怕是和我已经天人永隔了。”季雅扯过卫今衣的手,温和地摩挲,“你父亲是个心善的,你也是个好孩子。安心在侯府住下,姑母一定给你寻来京城最好的郎中,为你治病。”
“谢谢姑母,让姑母劳心了。”
几人又寒暄了小一会儿,季雅顺势给卫今衣安排了几个粗使丫鬟和洒水婆子。
看得出卫今衣兴致缺缺,又瞧着这小姑娘柔柔弱弱的模样,季雅心下一软便吩咐道:“天色不早了,今衣早些回房歇息吧。”
卫今衣轻声应是。
一旁的季赛雪也忙搭腔:“衣姐姐住的地方收拾好了,我带你去认认路。”
“麻烦妹妹了。”
卫今衣落季赛雪半步而走,默不作声地跟随着走。
路过偏厅时,听见前头经过的两个婢女小声嘀咕:“二少爷真可怜,就这样在雪中跪了一夜。”
“谁说不是呢,这件事本就不是二少爷的错。”另一个婢女附和道。
季赛雪眯起了双眼,放缓脚步冷冷地看这二人。
二人背对着她们,不曾看到季赛雪发恨的眼神,若是看见了,只怕是裤子都要吓尿了。
见情形不对,卫今衣赶忙挽上了她的手。季赛雪顿了一下,心里头那点愤怒被硬生生压了下去,也不再去追究那两个丫头的罚。
卫今衣目光落回院内那少年身上,季谭仍直挺挺地跪着,不卑不亢,不见半分狼狈。
只是面色渐白和愈发龟裂的唇,无一不在击碎他维持的表面平静。
是个倔强,要强的人儿。
季赛雪嘴角擒着冷笑,冷哼一声:“姐姐别看他。”
卫今衣不由皱了眉,听这婢女的话,这二少爷昨晚已经被罚跪了一夜,直至现在已是一天一夜,哪怕是犯了错处也不带让人往死里罚跪的,这冰天雪地的,那双膝盖就这么又跪上一夜,还要不要得了?
“他是犯了什么错?再跪下去,身子怕是吃不消罢?”卫今衣试探着开口打听。
听着卫今衣求情似的话语,季赛雪强忍住心底的怨怼,一双瑞风眼缓缓眯起,将愈发深沉的眸子遮掩了些,而后嗤笑一声,出口的语气更是冷了三分,几近刻薄。
“呵,他犯的最大的错就是不打我娘肚子里出来。”嘴角一撇,满是讥讽,话里紧着些怨气道,“他是我爹外头带回来的野种,单跪在这都便宜他了。”
季赛雪斜眼瞧了瞧卫今衣的脸色,见她仍紧蹙着眉,其脸色苍白带了几分虚弱,眉间覆上一缕不易散开的愁云。
看出了卫今衣有点恐惧,意识到自己说话犀利了些,她当即收住了声,叹了口气,心里只道卫今衣是个心善纯良的姑娘,见不得他人在这雪地里受罪,随即劝慰道:“他都跪习惯了,哪那么娇贵,真把他当矜贵少爷了?”
季谭这样的出身活该被冻死才好。
心里这样想着,又打眼瞧了瞧卫今衣娇弱的身子,季赛雪心中涌起些许怜惜。
果真是弱柳扶风,好一副可怜模样。
思绪至此,她拿起帕子掩住唇低声浅笑,心疼地抚上卫今衣的背,语气格外温柔:“好姐姐快些走吧,你这身美人骨可经不住风这般吹。”
卫今衣面上温顺,乖乖点了点头,心中却对季赛雪的态度感到不解。
季赛雪这么厌恶他二哥哥,却对她一个远房亲戚那么热络。
真是奇怪得很。
说笑间已行至湘水阁门外,她冲季赛雪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头。
她叫清风吩咐耳房抬来了热水,不准任何人伺候,包括贴身侍女明月。沐浴完毕,屋内已升起了暖笼,整间屋子不见半分寒冷,可见永昌侯府的阔绰,这便说得通明月为何紧着她嘱咐要同季家搞好关系了,合着是个有权有钱的主。
明月早已给她绞好了头发,她也看到了铜镜中这具身体的样貌。
除了发型不同,其他的都与现代的她别出一致。
哪怕是左手背上那一块被火烫伤的心形伤疤,这具身体也有一个。
思绪发散着,她不知不觉便趴在了窗边,盯着偏厅的位置失神。
“小姐,快些歇下吧。”
卫今衣收了搭在外头的手,身子倚着窗子开口道:“明月,吩咐厨房给我送碗暖胃的姜茶来。”
明月小心看着她的脸色道:“小姐可是身子哪处不爽利?”
卫今衣垂眸,不曾搭话。
见状,清风扯了扯明月的下摆衣襟,替她应道:“是,小姐。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说完便拉着明月退到了屋外,眼神斥训了她一番。
主人家的事哪轮得着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多嚼舌根,主子吩咐照做便是了。
也就是明月这个实心眼的,看不出自家主子因着那见了两面的侯府二少爷伤心呢,她眼睛可看得真真的,主子那双眼一看到二少爷就止不住的泛红,一团雾气溢在眸子里硬撑着不掉眼珠子呢。
这姜茶多半也是为那二少爷所要,哪里是主子身子不爽利。
是心里头难受罢了。
是个心善的主儿。
不一会儿,清风便从外头捧着食盒递给了明月。
明月:“小姐,茶来了。”
“这茶和点心我想慢慢吃,你们都回房吧。”
清风明月闻言不由对视了眼,下一瞬却是齐齐跪了下来。
二人哪怕跪着,姿态仍是毕恭毕敬:“主子,可是奴婢有何处做得不妥,让主子恼了?”
卫今衣心头一惊,暗下决心日后定要她们改了动不动就下跪的习惯:“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如何恼你了?”
明月委婉地道:“那主子怎的不让奴婢给您守夜了?”
话毕,提溜个眼珠子不停打量卫今衣的脸色,
“……”
“京城夜晚太冷了,我心不忍,你们俩都各自回房歇息吧,今晚不必替我守夜了。”卫今衣慢吞吞开口,面色温和地补充道,“往后也不必了。”
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见她没怪罪的意思,清风明月脸色才缓了缓。虽不懂今夜卫今衣此举为何,但主子的吩咐她们向来是耳提面命,清风明月做下人的不敢质疑。
主子说不用守夜,那便不用。
清风明月齐声道:“是,主子。”
退至门外,明月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试探性地表了下忠心:“有事唤奴婢就好,奴婢就宿在偏房。”
过犹不及,生怕惹恼了卫今衣。
待二人离开之后,卫今衣便下了软榻,先将衣裳穿戴整齐,然后拿起了那个食盒,鬼鬼祟祟地往门外探头张望,见四下无人,快步走出院外。
偏厅院中,那抹倔强身影早已倒在雪地上,蜷缩成一团,面色发青,嘴唇苍白,不知昏迷了多久。
见此情景,卫今衣心口颤了颤,顾不上心口那一瞬间似电流划过的酥麻感,忙快步上前将季谭拥到怀里。
季谭的身躯如玄冰般冒着寒气,死人般的生息,她急忙将脸贴近了他的口鼻处试探。
有微弱的呼吸,还活着。
打开食盒,里头端放着一碗热茶,碗侧还有一叠小食,是厨房的人一点讨巧的心思,好让卫今衣就着茶吃。
今日季雅对卫今衣的态度,让众人心下都有了个谱,都谄媚讨好着这位贵客,只怕有哪处招待不周。
倒是多谢了季雅对原主的疼爱,让她受到如此优待。
对待表姑娘尚且如此体贴入微,怎的对待季谭这个小的如此差强人意。
她只这样想了一瞬,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将那碗尚还温热的姜茶倾斜着递到他嘴边。
发冷的唇倏地碰到温热的碗沿,季谭紧闭着嘴不肯张开。
又是什么捉弄人的把戏?是发馊的粥还是下人们吃剩的潲水?此时他活着已经如此艰难了,为什么还乐于嘻弄他?
可…这人好像在抱他。
是错觉吗?
卫今衣也不恼他,冲手心呼了口长气,直至手心染上一抹温暖,才抬手覆上他的脸颊。
这是卫今衣向他释放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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