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 章
湛红风跟着湛保国搬着蛇皮袋子上了6楼。
男生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楼房,一共十二层,6楼以上是女生宿舍,还有电梯。
北方的秋来的很快,几阵西北风呼啸刷过,树叶黄了半坡,洒了半路水泥地。楼房绿色的钢管里还有流动的水声,楼道里来来往往的人脚步踢踏,吵闹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打起来,大多是还算好懂的东北口音,混着老少的声音震着这栋日本人留下来的老建筑。
钢校开学这一天,一路上不少人好奇的探出头望着湛保国和湛红风,因为那相当格格不入的江淮官话口音,没人听得懂,还因为与北方人有所差的小骨架子,前方走着的父亲瘦弱的像是70斤都没有,却能一只手扛起一只硕大的皮箱。
那是家里唯一一个行李箱,是1985年湛保国30岁生日时他二姐,也就是湛红风二姑,从上海回到淮城老家时给湛保国的礼物。
得到皮箱那年,湛红风才11岁,《上海滩》一时风靡无两,湛红风常常边假装做作业边透过木板的门缝儿听着声,幻想着许文强穿着黑大衣夹着皮包走在上海洋房遍布的浦西街头,前方等着的是扎着两条麻花辫温温柔柔的冯程程。
可上海没等来苏北小伙的精神奔赴,反而是东北的钢城迎来了这个明年正月才满15岁的少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湛保国。
湛红风本来可以凭超出淮城省重高录取分数线三十分的成绩进去淮高实验班,做一个在运河沿岸安安稳稳读着高中课本的学子,三年后考取大学前往沪上。而湛保国却在一个夏日午后,未经全家人同意就偷改了湛红风的中考志愿,将湛红风狠心地送往了东北这所全国排名前三的中专。
“就上中专,早点出来工作赚钱,小二子过两年中考还得考中专,家里哪里供得起两个人同时上学。”
湛保国的固执和一意孤行,将十几岁时意气风发、心怀理想的湛红风一脚踹飞,就像当下一样。
湛保国一脚踹上大儿子的屁股,让他别像龟一样缩着,抬手便将他拽到身侧。
可经过四天四夜旅途颠簸的湛红风,此刻连站着都脚底发飘,脸色更是惨白一片,心里阴郁的快要转头就从楼房上跳下去。
四天前,14岁的少年先是和湛保国坐牛车去往城里,随后又坐大巴从淮城颠颠晃晃地去了南京,在南京站的大理石地上草草睡了半夜,第二日还没来得及去看看玄武湖就又被湛保国拉上了绿皮火车,挤挤攘攘的车厢连落脚的地儿都寻不到,厕所里和座椅下都睡满了人,奇奇怪怪的味道熏的人恨不得把自己鼻子割掉。
小红风当年无数次想过,自己上辈子究竟做了多十恶不赦的事,让他这辈子摊上这么个爹,受着这些本不应该由他来遭受的罪。学习好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去不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吾各你索花你濎(tìng)没濎道,你自给好号肖携…(我跟你说话你听没听到,你自己好好学习…)”
“消得累(知道了)。”
湛红风正不耐烦地应付着自家老头子,突然听到身后有两只雌雀叽叽喳喳。
“濎没濎道……好号……什么?后面那两个词儿啥意思?”
“不知道啊,我都听不懂。老四你可以啊,还能听懂几个字儿。”
少年猛地转身。
只见离他近的女孩子一头爽利的短发,月牙似的的眼睛弯弯,笑得眉眼飞扬,还故意模仿着湛保国扛着行李箱一走一顿的步子,嘴里学着四不像的江淮官话。
短发女孩被身旁微胖的女生拉了下发黄的运动短袖下摆,这才愣着发现男孩已经发现了她的“不礼貌”。
湛红风脸色涨的红黑难辨,这种与环境格格不入被人嘲笑的羞耻感让他恨不得将手上的蛇皮袋子甩出去。
女孩顿住了步子,被抓包的羞愧让她脸颊微红。
“道歉!”
湛红风恶狠狠地用不那么标准的普通话凶道。
女孩本来心中还有点歉意,此刻被男孩猛地一凶,火气顿时上来了。自小在村里作威作福到17岁,整天大姐大带着同龄人调皮捣蛋的嬴听,除了亲爸亲妈还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
“我道什么歉!哪来瘦不拉几的白皮猴子,个头不高脾气不小。”
湛红风上学早,因为年幼常被同年级的人欺负,但野惯了的他也从未怕过谁,向来敢对那群大孩子直接顶撞,只见他冷哼一声:
“没素质的短毛女。”
嬴听一下子炸了,甩开身旁宿舍大姐王桂兰拉住自己膀子的手,一副要冲上去揍人的架势。
“诶,你这匣子,跟女娃吵什么,没得(没有)出息的死小揪(死小孩)。”
湛保国听到动静,回来对湛红风的屁股又是一脚踹,湛红风直接一个踉跄往前,差点扑上嬴听。
嬴听红着脸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刚刚湛红风那张脸离她最近的时候也就一个拳头的距离,再加上秀气白皙的皮肤和俊朗的五官,那容貌和海报里那些香港奶油小生相比都不落下风。
王桂兰凑到嬴听耳边悄悄感慨道:“我就说他长得像刘德华吧,这下离得近,你看是不是更像了,那五官。”
“屁,瘦猴一个。”嬴听别扭道。
“爸,你打我干什么!明明是她先学我们说话的,她在笑我们!”
“笑就笑,被笑你能少两块肉啊。”
湛保国训过大儿子,回头笑眯眯地看着嬴听两人问道:“你两也是钢校的学生吧,当地人?88级的?”
王桂兰听不懂,转头看嬴听。只见嬴听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垂,上去主动帮湛保国拎手上的洗漱盆、暖瓶和搪瓷茶缸。
“对,88级电气1班的。叔叔,我帮你吧。我是当地人,来得早,学校都混熟了,我带你找宿舍。”
“不用不用,你个小丫头哪有力气。”
“没事儿,我天天在家帮我爸妈干农活儿,有的是力气。”
“你听得懂我们讲话啊?我们下火车后问路,你们当地的好多都听不懂。”
“我也是连蒙带猜想个大概意思,你们南方方言太难懂了。”
“你这小揪(小孩)也太聪明了,性格也好!”
嬴听性格向来大大咧咧、不拘一格,为人处世性情爽朗不输男孩子,被人夸性格好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常常都笑嘻嘻地自得一下。
湛红风一脸荒唐地跟着前方三个人——一个大叔和两个少女在男生宿舍楼道上走着,心里不禁憋闷至极。他仿佛认命般地上前抢过嬴听手上的暖瓶:“我自己来。”
嬴听不自在地用手搓了搓运动裤的裤缝,手指上仿佛蹭上了男孩的温度:“哦。”
“叔叔,刚刚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有意思才学的,没什么恶意。”
趁着相处还算和谐,嬴听吸了一口气,敢作敢当地跟身旁的湛保国道歉。
“对对对,嬴听没有坏心思的,她平时大大咧咧爱开玩笑惯了,叔叔你别介意。”王桂兰也帮她说话。
“没得嘶,没得嘶(没事没事),以后你们都一个班的同学,都好好相处就行。”
“好嘞~叔叔您放心,我会帮您好好照顾老弟的。”
正在嬴听十分够义气地拍着胸脯打包票时,湛红风黑着脸从她身边经过,阴阳怪气了一句:“差你照顾。”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