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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枝
蝉鸣裹挟着暑气涌入诊所，檀香的气味在八仙桌上方浮动。
尽越将血压仪气囊缠在老人青筋虬结的手臂上，余光瞥见刘衷雄的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褪色的藤椅扶手。
“刘爷爷，高压140，低压90，降压药不能停，可以隔一段时间吃一次。”尽越摘下听诊器，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木桌的边缘。
刘衷雄慢悠悠地卷下衣服的袖管，眼角展着笑纹，“小越的话我记心上了。”
他扶着藤木坐椅站起来，眼神寻了两遍，问道：“你爷爷呢？”
"在后院松土呢。"尽越垂首整理器械柜，白大褂袖口沾了些铅灰。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等过些日子再来测血压。”
“刘爷爷慢走。”
尽越目送刘衷雄离开，确认门外无人后，才坐回看诊位，悄悄从柜子里取出画本。昨天的画还没完工，他刚下笔，背后却传来尽诚隅的声音。
“小越，今天给王婶配药的当归量是100g？”
尽越手一抖，铅笔在牛皮纸上划出一道曲线。
他慌忙将画本塞回柜子，站起身来，支支吾吾道：“好…好像是100g？”
“是150g。”尽诚隅抱着水绿透明的花盆踱进来，盆中的栀子枝叶翠如云，“来，说说怎么修？”
“剪去黄叶和枯叶。”尽越接过来沉甸甸的银剪。
老人的枯枝般的手指划过枝条，“还要剪去内部过密的枝条，以及底部那些弱势的枝条。”
“是，爷爷。”
尽越依言修剪，动作虽有些生疏，却也算得上认真。
“如果花苞太多，也可以适当剪掉一些……”
话音未落，前堂传来风声。
“你好，请问这里是尽仁堂吗？”
尽仁堂虽没有挂牌子，这么些年治了不少疑难杂症，名声倒也传得远。
尽越闻声抬头，白大褂上的小狗徽章却突得发烫。
少年背着光，与八年前眉宇的青涩重合，唯独右脸颊那颗痣，仍像当年画中落下的那笔。
“是这里，小兄弟，你怎么了？”尽诚隅轻叩柜台。
郝蕴从阴影里往前踏了一步，“您好，听说尽仁堂的膏药对腰腿疼痛很有效，请您帮我开几服。”
尽越猛地捂住白大褂上的小狗徽章，这还是郝蕴送给他的。
尽诚隅见状问他，“怎么了？心口疼？”
“爷爷，我去库房拿膏药。”胡乱应了声，尽越逃进库房。
尽越对郝蕴的到来并不意外，毕竟尽仁堂的名声在外，慕名而来的患者络绎不绝。但八年未见，如此突然，他还是有些心虚。
毕竟当初两人的关系最后并不愉快。
他出库房时，尽诚隅的呼喊声传来。他急忙跑出去，却忘了门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小心门槛！”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裹挟着他。郝蕴右手扶住他的手肘，左手挡住了桌角。十年前也有这一出，现在两人角色互换了。
由远及近的冲击，尽越再一次看清了郝蕴的脸。
尽越连忙起来，把膏药递给尽诚隅，假装无事发生。
“看你冒失的。”尽诚隅指责道。
一位身穿灰色休闲服的老人走了进来，精神矍铄，笑容满面。
“现在的小孩子都这样，再长大些就稳重了。”郝峥迅笑着说道。
尽越抬头望去，与郝爷爷站在一起，郝蕴反倒显得像是那个腰酸背痛的人。
郝峥迅接过膏药，问尽诚隅：“这膏药多久换一次？我这腰疼得厉害哟，贴了几服都不见效。”
尽越回答：“三天换一次。”
郝蕴说：“让您去医院也不去，疼您就受着。”
老一辈的人总是忌讳去医院。
“我又不是什么大病，贴两服膏药就好了。”郝峥迅说着，指了指门外，笑眯眯地问：“这外面花坛里的月季花能不能移给我一棵啊？”
“可以，小越你好好招待郝蕴。”尽诚隅难得遇到知己，兴致勃勃地引着郝峥迅去了后院。
尽越心中纳闷，才这么一会儿，老爷子怎么就这么自来熟了。
两人独处，尽越拿起剪刀继续修剪栀子花。
“尽越，再剪就成菩提树了。”
“咔嚓——”
尽越手一抖，不慎剪下了最茂盛的一根枝条。他握着剪下的枝条，瞪大眼睛，忍不住控诉道：“郝蕴，你……”
完蛋了！
“吵什么呢。”尽诚隅从后院走了过来。
尽越慌忙将栀子花枝条藏在身后，“没……没什么。”
尽诚隅瞥见被剪秃的栀子花，顿时气急：“谁把我的花剪成秃子了？”
郝蕴站到尽越身后，拿过尽越手中的枝条，举起来说道：“尽爷爷，我看这花长得这么好，想带回去扦插，没能提前请问您，真是抱歉。”
尽诚隅挥挥手，怒气稍减：“没事，没事，你要是真喜欢，这花便送给你了。”
郝蕴也不客气，笑着道：“好，那就谢谢尽爷爷了。”
郝蕴把那根枝条插到尽越左胸口的口袋里，看着白大褂上的锈黄，淡淡一笑：“尽爷爷，那我们就先走了，下次见。”
“好好，常来哈。”尽诚隅难得如此开心。
尽越一脸诧异，让别人常来看病，这对吗？
“我再去给门口的花儿浇浇水。”尽诚隅转身去了后院。
尽越最终给这枝条安了家，还是尽诚隅教给他的，阳光，水，玻璃瓶，简单的水培。
尽越坐下，手中紧握着那枚徽章，心中五味杂陈。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再见面竟会如此狼狈。
他曾试图忘记郝蕴，却始终未能如愿。每次逢年过节，经过卖场，或听到电话铃声——“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那熟悉的旋律：“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尽越无奈地拿起手机：“爷爷，你的电话。”
“来了，来了。”老爷子拍拍手上的土，匆忙来接电话。
尽越随便撕下一张处方纸在上面乱画，没一会，便出现了一个人物，五官模糊，唯有右脸颊上的一颗小痣清晰。
“又乱画什么呢？去翻翻我晾到后院的中药。”
“知道了。”
尽越蹲到地上，一手焯着地上的中药，一手拿着手机回复好友的消息。
——魏成旭：后天柯逸要来我们学校演讲，你来不来？
尽越以为自己眼花，又放慢速度阅读了一遍，“柯逸，柯逸！！！”
——尽越：“我去，我去，我去！”
地上的中药被尽越焯得满地都是，七零八落。
“臭小子，你拿我的中药练铁砂掌呢！”
尽越站起来去抱尽诚隅，“爷爷，柯逸要来京沂大学了！”
柯逸是尽越从小到大最喜欢的一个画师，能达到柯逸的水平也是尽越所渴望的。
“柯逸是谁？”
“爷爷，我明天去市里住，两天后回来！”尽越跑回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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