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伴侣

　　“操！滚远点儿，你们这群油耗子！”
　　听到动静，原本还睡意沉沉的江河大喊一声，一手抄起准备好的木头棍子一手捏手电筒，翻身从货车驾驶座上跳下。
　　准是这一带的油耗子趁着月黑风高来偷货车里的机油。这些油耗子都是些老油条，一些粗心大意的新手司机常常被他们搞得欲哭无泪。
　　跳下车一个箭步猛冲到货车侧面，只见几个黑色的身影一溜烟地跑没了影儿。江河愤慨地握着手电筒围着货车检查了一圈，确认几人还未得手，便重新回到车里。
　　c市夜里气温比白天低很多，这一趟下去他急得都来不及没披件外套，回到车里才感觉到身体冷得不像话，江河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拧开保温壶吞了几口热水。
　　黑夜万籁俱寂。江河的身体慢慢回温，他找了个舒服些的角度盖好铺盖，眯起眼，等待睡意的袭来。
　　不稍多时，鼾声均匀响起。
　　这时，后视镜中出现了某些异样，只见驾驶室的某处凝聚起一团诡异并伴随波动的人形黑影，并渐渐幻化出人的五官。黑影在原地静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向熟睡中的江河移动，所过之处，像掠起一阵轻风。
　　黑影逐渐将江河包裹，并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
　　“……蠢蛋……”黑影久久注视着怀中人的睡颜，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在黑夜中微不可查，气若游丝，宛如六七十年代的古董磁带，下一秒就湮灭在空气中。

　　我是江河的守护神。
　　人类寿命较短，在江河之前我已守护超过百人，时间不下两百年，是一位资历丰富的守护神。
　　人类高傲地认为只有他们才会有七情六欲，却不想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生活着一群情感丰富且数量庞大的守护神。
　　我们的存在是为人类服务，但并非所有人都拥有自己的守护神。我是在江河十六岁时被召唤到他身边的。我赶到时，江河被人从河里救起来，双目紧闭，嘴唇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席上被众人簇拥着送进医院。一个包着头巾的老汉儿说，这娃子跳河了，不想活了。
　　江河最后在医院里醒过来，一句话不说就挣扎着要拔掉手臂上插的管子，我第一时间上前进行意念安抚，释放出带有催眠效果的暖气流将他围住。
　　几分钟后，江河不再挣扎，再次入睡。
　　这就是我的作用，时刻注意主人的安危并在必要时做出行动。
　　想要与新主人心有灵犀，守护神需要与其单方面磨合一段时间，为了让效果更快，我们会用意念进入主人的大脑，以此知晓新主人的身世经历来提高契合度。
　　当我进入江河的大脑，映入眼帘便是一张三口之家的合照，江河站在中间，露出开怀的笑，左右各是他的父母。
　　画面一转，汽车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刹那间鲜血覆盖了这个记忆片段。
　　再向前，合照已成灰白，父母二人均变得模糊不可辨，独留下江河站在照片中心，板着脸，眼睛不知看向何处。
　　之后的片段变得更加零散，有在学校和小胖子打架，有回家发现晕倒在地上的祖母……最后一个记忆片段就是在刚才，江河独自坐在河边，几分钟后义无反顾跳进河中的画面。
　　“妈……”
　　那个声音来自熟睡中的江河。
　　从大脑中抽离，看着眼前这张稍显稚嫩的脸，我感到些许棘手。守护神唯一能做的便是安抚主人并阻止其做出过激行为，但如果主人一心向死，我们也无能为力。就如我的上一位主人，因为年老体衰加上长期病痛折磨而跳楼，我也就脱离了他来到江河身边。
　　往后在医院的日子，江河一反常态不哭不闹，老老实实接受治疗。事出反常必有妖，未等身子未痊愈，他便逃离了医院。守护神可以察觉到主人的所思所想，当时的江河在想，他才不要付医药费。
　　小无赖。我由衷地腹诽。
　　我跟在江河身后，看着他从医院出逃后一路跑回村里，回到家中，然而家中空无一人，江河才猛然想起他的奶奶在不久前已过世。
　　江河蹲在地上难过地哭起来。
　　家中每一位过世的亲人在江河眼前一一闪过。我尽收眼底。
　　我在他身边不停打转，释放出温润的气息，那是江河奶奶身上的气味。一种清洁的老人身上独有的味道。
　　我感觉到江河的情绪在一点点舒缓。同时自己的身体也有一股气流一闪而过。
　　守护神靠的就是主人积极向上的情绪生存。如果主人长时间处于危险的情绪，跟随其的守护神也会变得虚弱。如果主人出现意外或自身治愈，我们就会寻找下一位主人。
　　待江河情绪稳定，我开始打量这间房屋。
　　屋子不大，没拉灯，暗暗的。没有天花板，抬头就可以看到房梁和屋顶的瓦片。堂屋和灶房一拉通，地上没铺地板，坑坑洼洼。江河踩着灰拖鞋走动，地面与拖鞋接触发出哒哒哒的动静，回荡在空荡的屋内。
　　高中毕业后江河没有继续读书，十九岁前他一直靠在村里干杂活儿养活自己。十九岁后他离开村子去了外面的工地打零工，几年下来皮肤被晒成了偏黝黑的小麦色，手臂上肌肉隆起，昭示他已是一个健壮的成年男人。
　　我一直跟随他，已是第五年。
　　他在工地上结交不三不四的朋友，染上了抽烟喝酒的恶习，常常宿醉。我唯一庆幸的是，他还没有伙同那群恶劣的工友一起去找烟花女。那样的话，我就必须离开他了。
　　守护神不会守护一个品行败坏的人。这是守护神的规定。我看着他一天天堕落，有些无能为力，预感到离开他已是早晚的事。
　　再后来一次的街头宿醉，醒来时他发现放在夹层的钱包不翼而飞，钱包里除了三百多元钱，还有他的身份证。
　　我在一旁目睹了小偷偷钱的全过程，那人是请他喝酒的其中之一。我并未阻止，想让江河长个教训。他再这样下去只会毁了自己。
　　但我的袖手旁观好像换来了更坏的结果。江河骂天骂地，盛怒时踹飞了身旁一户人家晾晒的萝卜皮干，那户人家的老人拿了晾衣杆便追了出来。
　　“小崽子，看老子不打死你！”老头儿怒目而视，气势汹汹地挥舞着手中的晾衣杆在原地抡了个圈。
　　由于宿醉后大脑反应慢，江河闷头闷脑地挨了几棍子后才开始迈开腿，哪怕是逃跑时嘴上功夫也一刻不停：“我还就踩着了！有种打死我！拿根杆子唬得了谁呢！”
　　江河一口气跑了三四条街，确认老头儿没追上来才慢下来。他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走停停，肚子咕咕叫起来，江河稍稍皱眉。
　　今天工地不上工，自然不管饭。于是他停在了一家小面店门口，在翻尽身上衣服的任何一条缝无果后，他脖子伸得老长，贪婪地注视面店老板的一举一动。我跟在他身后，对他的举动感到哭笑不得。
　　犹豫再三，江河拨通了女友的电话。
　　“喂，玲玲。”江河很纠结，空着的那只手不停在衣物上摩挲着，“你能不能……”
　　我淡淡观看他的神情变化，即使没有听到电话那头张玲玲的回答，也猜到了结果。
　　守护神可以听到任何人的心声，帮助主人辨别身边的益友亦或损友。我从两人交往开始就知道张玲玲不喜欢江河，和江河在一起只是把他当提款机。眼下提款机居然向自己要钱，能有这个理吗？
　　但这个道理江河不懂，他语气低三下四地乞求，手更加用力地摩挲衣服下摆。
　　我将头转到一边，对江河的蠢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恼。
　　“蠢货蠢货蠢货！她在利用你你怎么就想不明白？！”我气得大骂。
　　然而江河听不到，他挂断电话，脸上神色黯淡。就在刚才，张玲玲拒绝给他钱的同时提出了分手。
　　“她早就找到比你好一万倍的饭票了，现在才甩你你应该高兴！”我在他身边不停翻腾。
　　张玲玲和那个小偷是实打实的亲姐弟，两人在江河之前就合伙骗人钱，不知道继江河之后又找上了哪个冤大头。
　　江河的头发微微拂动，他颓丧地抓了把头发，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我不解气道：“愣在这儿干什么？！回家啊，家里的挂面放在柜子里等着生灰吗？！”
　　此时路过一人，其头顶的守护神回过头诧异地打量我。一看就是新手守护神，大概是没见过这么暴躁的守护神，而我也没见过这么蠢蛋的主人。
　　“看什么看？！”我正气头上，追上去踹了对方一脚，同时一眼便扫到其的信息名片上写着，工作经验不足五年。
　　新手被我踹了一脚很不满意，转过身来进行回击。我都一百多年没打过架了，老骨头老腿，被他打到腹部疼得抽气，缓了一两秒正要回击，却显示离开主人超过五百米，自动回到主人身边。
　　一秒后，我瞬移到了江河头顶。
　　看到江河那窝囊样我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在他的身体里穿来穿去：“你个窝囊废，我差一点儿就要打到那家伙了，你不知道朝前面走两步啊，好歹让我打了再回来啊！”
　　看着这家伙可怜兮兮的模样，无奈下，我只能通过意念将“回家煮面”这个主意传给他。
　　得到点拨的江河终于抬腿迈上回家的路。我有点儿累，眯起眼睛趴在其头顶打算小憩一会儿。
　　哪成想我就眯了那么一会儿，江河便又有了自己的主意。
　　他停在公交站台旁，居然拿出电话打算找那几个不靠谱的朋友借钱，而且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那个小偷！
　　“蠢——蛋——！”我大骂道，同时手化作实体挡在通话键上。
　　江河摁了几下通话键都没有反应。人倒霉时真是喝水都塞牙。他皱起眉暗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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