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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在的向日葵小屋
清晨的雾气还未完全消去,马车的车辙印在半湿的路上蜿蜒,一直通向南方。
远处青黛的山有些模糊,耳边马的嘶鸣倒是清晰。
颠簸过后,马车和另一辆马车撞上了。
马夫脱了帽子,赶忙下车探望∶“没事儿吧?”
话毕,马车上的帘子动了,一位穿着宽松衣服的女士伸腿站在有些枯朽的地板上,靴跟落在地上,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
虽然相撞,两辆马车却没有大碍。
马低着头,蹄子不住地刨地。
对面的马车窗子半开着,从中伸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臂,继而是一张蒙着红色面纱的面庞。芙罗拉打量了一圈周围,向前方站着的女士说∶“烦请绕个道儿,我们有急事。”
没有得到回答。
因为那位女士正在端详着她。
透过薄薄的一层细纱,琳德目光一错不错,凝固在她露出的半边耳朵上,那里有一簇如同麦穗般的火苗,附在耳骨上,像是一只火红的小狐狸。
芙罗拉探头看着她,搞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许久,琳德才回了马车内。
马车夫识相地将马车赶到了另外一侧。
马车又继续叮铃铛啷地走了半程。
直到天空破了一道亮光,太阳月亮遥遥相对,马车才在一座高耸巍峨的建筑前停下。
芙罗拉轻巧地跳车,束长发的红色丝带一起跳动。
建筑四周满是木香,此时叶子仍绿油油的一大片,只是不到花期,看起来有些单调。
穿束整齐的侍应走上前,垂头道∶“芙罗拉小姐,请随我来。”
芙罗拉随着他去,看过周围景色,蓦地发现墙角下还有着一小堆雪,晶白地躺在那里。
她一入场,大厅内的眼神都不由得地向她聚集。
来此的人都明白,芙罗拉小姐不远千里南下,是为了这场打着接风洗尘的口号的联姻舞会。
芙罗拉没理会他们,反而迈着轻松的步子一路找到了马赛夫人。
马赛夫人拥着一件轻柔的绸衣,正和一旁的男子交谈。
“把我叫回来干什么?”芙罗拉负手跳到夫人身边,身上若有若无地散发着冰雪的气息。
马赛夫人把绸衣放到芙罗拉怀里,说∶“等会儿你要见一个人,你先把它换上。”
芙罗拉挑眉,转身去了二楼的房间,换上衣服。
待回来时,马赛夫人已经坐在梨花木大椅上,一只手垂在冰凉的扶手旁,面色苍白。
芙罗拉捋着耳旁碎发,眼神有些飘忽。
她自然是知道舞会的目的。
只是她在北方居住多年,还未完全接受南方湿潮的环境。
也没有做好接受往后生活的准备。
她不自觉地摸向耳骨上的小火焰,虚虚倚靠在烛台旁。像是一只近火而憩、明红色的狐狸。
愣神许久,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芙罗拉下意识抬眼,手腕却被马赛夫人握住,几乎是没有防备地就被带去。
“你要见的人是琳德,芙罗拉。”马赛夫人低声和芙罗拉说,“你们是认识的,你在北方时,她是你的邻居。”
她拉着芙罗拉一路朝大门走去,在马车前站定。
此时琳德已下了马车,接待她的侍应站立在一旁。
“你回去吧。”马赛夫人转头和侍应说。
大门前灯火通明,芙罗拉这才得以看清琳德的模样。
她再次不自觉地摸向耳骨。
熟悉感来得很缓慢,甚至有些疏离。
一整场舞会芙罗拉都心不在焉。
她的红色发带飘飘转转,一穗火焰似乎攀向了她洁白的脖颈,又染红了层层繁复的衣裙。
“夫人说你是我的邻居。”芙罗拉说。
琳德站在她身旁,闻言浅浅笑道:“嗯。不过我们很少见面。”
“哦——”芙罗拉拖长了腔调,停住舞步,站立在琳德面前,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那,要和我跳一支舞吗?”
琳德看着她那柔软的掌心,抬手覆了上去。
芙罗拉比她略高一些,此时眸子津着水光,凝视着琳德的眼睛,小声说∶“我跳得不太好,姐姐可以教我吗?”
琳德也看向她的眼睛,它们清澈得宛如两汪表面微皱的湖泊,而她像只狡黠的红毛小狐狸。
耀眼、活泼,又端庄。
琳德轻声道:“可以,芙罗拉小姐。”
一舞临近结束,芙罗拉慵懒地靠在墙面上,扫了眼人群,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她们。
芙罗拉微微低下头,扯扯琳德的衣袖,问∶“我学得怎么样?姐姐。”
琳德穿着十分简单,饰品唯有食指上一枚素圈,她仍然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说∶“还不错。”
回应很敷衍,但芙罗拉还是笑了笑,视线转到那枚素圈,心不在焉,“姐姐,你真好看。”
琳德不动声色地推了推戒指,抬起一双冷静的眼睛,似乎是在观察面前人的表情。
此时初阳明明,雾气蒙蒙,窗外花园中的月季,因为承了露珠而有些娇憨,不时有飞鸟掠过,桥下溪水潺潺。
小狐狸眨眨眼,眼尾上挑∶“嗯?姐姐怎么不说话了?”
琳德垂头。
起初她是不想赴宴的。
她不喜欢如此冷淡的自己。
在北方时,长夏炎热,偶有的雨水,为土地和空气带来了一些潮意,栽种在屋前的花便顺势疯长。
游走北方的那段日子,琳德借住在一户人家中。
每当正午,强烈的阳光洒下,她从草屋中的院子里牵出马,朝右手边看去,总能看见那栋被向日葵拥簇的木屋,与懒懒扶着阳台围栏的女人。
房东小姐那时才十六岁,柔顺的长发垂到了腰间,见琳德看得如此入迷,不免笑出了声∶“那是芙罗拉小姐啦。”
琳德难得脸红,说话都有些磕巴∶“芙…芙罗拉小姐?”
乔安娜戴着大大的草帽,抱着满满一篮浆果,笑道∶“对呀。”
盛夏日头长,同村的阿加莎总会来找乔安娜,有时是来讨茶,有时是来送花,面红耳赤的,还要硬说自己只是路过。
小女生的心思也同样影响着琳德。
她是喜欢那些向日葵的。
琳德想。
此时,金碧辉煌之下,望着芙罗拉得意的小表情,琳德沉默了。
来时,马赛夫人说,要她劝芙罗拉与泽西公爵联姻。
琳德当时问,为什么是她去劝说。
马赛夫人优雅地坐下,喝了口茶,说∶“你是她写进书信里的人。”
琳德不置可否。
她们,曾经没有说过一句话。
“姐姐?”
声音将琳德的思绪拉回。
芙罗拉凑近了,耳骨上的小火苗在日光下十分显眼,她放慢了语速,声音缱绻,“姐姐,我们是不是见过,你好眼熟。”
琳德不自觉心跳加快,面上却愈发无表情,直接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婚嫁之事?”
小狐狸微微歪头,漂亮的蓝眼睛里盛满笑意,“没有呢,姐姐。”
琳德别过头,选择不再注视那双眼睛。
在里郡悠闲的午后,花叶舒展,清香满园。
走在由落花铺成的小路上,琳德问马赛夫人,芙罗拉为什么要把她写进书信。
马赛夫人笑得很温柔,从身后的女仆手里拿过一封信,交由到琳德手中,“她很喜欢向日葵,她把你比做成向日葵。”
琳德的手一抖,信由此展开。
其实信中并无什么,只是些描绘景色的只言片语。
芙罗拉很喜欢她的向日葵木屋,每当晴日当空,身后穿堂风掠过,她都会斜倚在栏杆上,戴着大大的草帽,望着街道上的一栋建筑出神。
那是琳德借住的地方。
芙罗拉并不知道她是谁,她只记得那位伯爵小姐,早上披着晨光离去,晚上乘着月色回来。
她们从来没有共赏过向日葵。
芙罗拉很好奇,好奇伯爵小姐的日常,好奇她的领地,好奇她的所有。
她在信中写了许多,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她想见伯爵小姐。
见见那位,在她窗下匆匆而过、从没有抬头观赏过的伯爵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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