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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
永兴四十五年,隆冬腊月。
片片鹅毛大雪纷扬苍茫天地间,是凄冷渗入骨髓的刺寒,盛京城的黑空中忽划过颗颗流星,徒留下熠熠生辉长长银尾。
城外的苍旧寺庙,茅檐残破,青石梯苔藓印染,阶旁蓬勃茂密昙花,在黑暗中转瞬即逝的璀璨。
片片白雪坠于寺庙屋檐角,似晶莹剔透的珠缀。随即缓慢飘落老者褐旧的衣肩,暖气袭入冰晶急融,在衣裳晕染开来一处潮湿。
见到此景的小和尚欣喜地指着银空,稚嫩地喊道:“你看!”
老者缓缓昂起后颈,望得出神,不知须臾,心无波澜地闭阖双眼,长吁道:“将星落,月华如赤,雪冰封万里,狼豹嗜血,大厦倾。”
话闭,身侧的老者早步行渐远,尚在怔愣中的小和尚缓过神来,赶紧扔下手中的扫帚,冲着褴褛的身影招手喝道:“你去哪啊?外面可到处尸横遍野?”
老者拿着灌着酒的葫芦举过头顶,拖着腔调:“游者四海家,善哉,妙哉……”
紧接着串串粗重的笑声穿过空灵的荒寒天地间。小和尚挠挠头低语呢喃道:“还真是个怪人!”
四方周的雪愈下愈大。
韩府的马车颠颠簸簸地往盛京张府赶,车轮碾着寸厚雪发出“簌簌”声响。
马车内细软榻上端坐的女子秀发仅由几根简朴银簪束起,淡黄色的棉织衣裙外套着不染尘色的白氅,单调像潭无波澜的死水。
身着麻衣婢女服的童真微扯开车帘,扫了眼银装素裹的天地,玉树琼花,万物静谧。
几片雪片不经意地掠过车帘落在女子的高挺的鼻梁骨上,冰凌化水滴,寒感后知后觉。
影影绰绰的烛光下方见女子消瘦病态的脸庞,下刻喉咙阵阵痒意传来,手帕捂着泛白嘴唇忍不住的咳嗽了几声。
童真有些余惊,带着忧心的口吻:“韩夫人您这身子可还好?”
话音刚落,再移开入目的是白帕中央的血液红中泛紫。
带着氤氲的水汽的睫毛微颤,满是风情的桃花眼在这黑夜中显得极为柔情,缓缓抬起眉眸,细语解释:“我这身子本就油尽灯枯,苟且偷活过年关,也无多憾!”
不过几盏茶前,从枕边人口中得知金兰叛,可时犹为晚,快马加鞭,阿兄还是命丧于自己眼前如帧帧画面走马观花的重演。
宫墙爬满斑驳陆离的血迹,血与雪的交融渗出的是发自心底的幽怖,秦宁佑紧拧着白氅踩踏着厚雪,由近及远眺望着地面残留下混乱足迹。
忍着由脚下深入骨髓的冷感,缓步踏入西宫门,长廊两边是影影绰绰的珠光,恍恍惚惚,封闭窄小的宫廊压得人窒息难喘。
逐而变得宽明,北风萧萧吹过西宫廊,带着寒瑟和浓重的血腥味,引得秦宁佑的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掩面作呕。
脚下突然踩到了突兀熟悉的质感,借着微弱的月光视去是死透的尸体,秦宁佑无惧色地弯下腰碰了碰残留下来的温度。
隐在角落的黑衣人见此波澜不惊的反应身子微顿,此刻终于醍醐灌顶。
起身回过头来无意地打量起那沾满血迹的深根野草,稍移余光入目的是日思夜盼的身影,紧接着心底“咯嗒”声响起,呢喃一声“阿兄”,跨步秦柏川的身旁崩溃地蹲跪雪地里。
秦宁佑卯足了力气抱起意识混沌的秦柏川靠在自己怀里,此刻苦涩情绪再难抑,颗颗珍珠般的泪水顺着脸颊而下,连碎发都是晕染开的潮湿。
秦柏川朦胧中听见本应安安荡荡在韩府幺妹哽咽的声音,竭力睁开双眼,见状心一惊,秦柏川张合血唇正要言说,眼前突然晦暗下来,秦宁佑的整个身子覆下来护住自己的脑袋。
空中直驱而来的箭矢被侧方而来的箭弩“咻”地稳扎于宫墙角的淤泥里,与秦宁佑的身子不过差之毫厘,再挺头后方早已响起刀剑锵锵的厮杀声。
“阿槐,你……怎么来了,你可知……”
秦宁佑再望向怀里发出微弱的声音的秦柏川,嘴角再次溢出暗红色的血液止住了言语,秦宁佑捏着淡黄色的衣袖抹着秦柏川的嘴角,示图抹净眼前的惨剧。
呜咽着嗓子:“阿兄,我到底该怎么救你?”
至此再得不到回应,身后蒙面的黑衣人被突如其来的箭弩面露慌色,众人退出暗角急忙迎敌,为首的黑衣人一眼锁定其中极为出挑的夜行衣男子利落的出刀收剑,刀刀封喉致命,无半点虚招。
见着势如破竹地杀出血路,黑衣人咬牙切齿咒骂一声,举起大刀疾步腾空熟练地对着背面从右上方砍下,岑韫脊背一阵吃痛,皮肉撕裂之感钻入骨髓般的蚁感。
岑韫反借背后的力,松开手中的剑反手精准无疑地刺向对方的肩膀,趁对方落了下乘,转身腿部蓄力直击命门蹬于对方胸口,于此同时踢起地上的剑刃直插入对方黏钉在红墙上。
赤影剑直接抵着对方的喉咙,突然仰面“咯咯咯”带着胜利的笑声,岑韫也不在意冷言:“没想到西荻的人也混进了盛京。”
黑衣人神色晦暗不明,恐惧探究的目光交织,一腔西荻语字字讽刺道:“举兵逼宫,乱臣贼子,岑将军,实在不堪与您相比!”
岑韫瞥了眼身旁一群人不惜暴露身份的风险也要围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循循善诱地缓言:“前威武大将军周谦也是你们构陷的?”
话音刚落生擒的人深深睨了眼雪地里身着淡黄色女子的背影,片刻口吐白沫,气息戛然而止,施老赶忙上前冲着岑韫失望地摇了摇头。
孤旷雪地里的男子也苍凉地缓缓垂头阖眼。
空气的凝住的冷空气再次卷起毛毛大雪,凄冷到周身八荒,远边泛起了鱼肚白,晨曦渐破晓。
许久岑韫整理好情绪跨步来到秦柏川的身边,突然传来秦柏川哀求的呼喊声:“岑狐狸……”
对方面不改色地忍着疼痛缓慢地弯下脊背倾耳闻。
“我求你……求你保住……保住我妹……妹。”
悬在空中紧握着岑韫的手终是安心地落在秦宁佑的怀里,再无一点生机,安详地散尽于天地芸芸间。
岑韫红着眼眶别开脸去,秦宁佑悲痛欲绝,压抑的血液冲出喉咙的桎梏直接涌出嘴来,漆黑笼罩眼帘,轻盈盈的身子朝着另边倒去,失去意识的朦胧中是温热澎湃的怀抱,没有下意识与地面碰撞的疼痛。
崎岖弯曲回折的石巷街道,周绕着的府邸阴蔽晦暗,樯橹失黯,屋檐勾心斗角的椽子相交错,连透过房檐缝隙的曦光都难以越过。
犹记得那是新雪初春日。
“你们这府邸的位置属实不好些?”
“怎会,我倒觉得挺好的,不扎眼。”
对方的隐忍克制都捏紧于手指间,秦宁佑摇了摇头苦笑。
秦宁佑酝酿好情绪,憋出眼角的泪意,红染了眼眶,卷上衣摆,露出白皙手臂上斑斑驳驳的紫淤,连装扮成贴身婢女的童真在旁也看得是触目惊心。
然后对着尚在怔愣中的童真使了眼色,随后跃下马车跌跌撞撞地跨上台阶叩起张府大门,绝望地呼救:“张姐姐……”
童真看着瘫坐在门前的秦宁佑嘶哑般的声音,于雪地里泡沫般的破碎,后知后觉地跨上台阶赶忙虚揽着女子附和上:“夫人……”
门内响起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直至到区别于众人杂乱的步伐与“嘎吱”地大门闸落下同时响起,素锦色衣摆率先入的视角,张锦澄赶忙蹲向前看着梨花似雨满面的女子。
习惯性地扯开对方的衣袖,纤细的臂膀上青紫纵横,假装的关心见不得一丝破绽:“韩瑞达,这个混账……”
若非知晓真相,她还真信了姐妹深情!
童真在内心倒数了十秒,恰准女子难以支撑地倒向张锦澄的怀里,曦光透过雪霰打散白芒与病态的脸融合,竟与雪景无违和。
思绪飘到京城西角落的茶馆里,围着茶桌的几人密谈着张府的位置结构。
“我有办法进到你们所说的书房,孤掌难鸣,我需要个贴身婢女。”
女子铿锵且坚定的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岑韫想到还是补充道:“我安排童真和你进去,只不过……之后怕是……”
温婉的声音回应:“无论是秦府还是张府这本身就是一场死局。”
目光扫过昏暗小屋每个饱具风霜的眉眼,渐渐地移向以为高挑的身子:“错了便错了,总有人要为错的付出代价。”
张府内弯曲小路交错,宅院里如旧的参天遮蔽的枯树,只不过坠了些洁白无暇梨花般的雪花。
张锦澄搀扶着秦宁佑到了院门口止步侧脸命令:“你们就在这门口候着吧!”
秦宁佑与侧身作辑的童真不着痕迹地交汇了眼神,被张锦澄搀扶着踏入院内。明明非初次踏入,此刻倒恍如隔世陌生到可怕。
正当张锦澄踩着最后的石阶,耳边倏地温热气息传来:“不知还记否待在闺阁的金兰为誓,交佩作言。”
张锦澄顺着对方的目光于不远处的满是白霰的枯树,心陡然地落进山涧谷底,整个身子都僵在原地。
秦宁佑看着她,支着身子撤出她的手臂拉开距离,顷刻间的此情此景回归到了永兴八年两人明知堂前陌生地对视。
秦宁佑话语中无不是深受背叛的失望:“我曾想过无数人,但是却没想到是我亲手递换,推我入那深渊。”
当初秦府与韩府的婚事就是韩瑞达的身边出现了秦宁佑的贴身饰物,自此盛京闺女圈遍传出了不守贞节的流言蜚语,韩府与秦府更是成为人们茶饭后的谈资。
本以为时间平息波,最后却愈演愈烈,如果不是有人在背后造势又怎会惊动朝廷,而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不过是皇权威压的幌子。
“我虽知你心不困于官家宦女,却万不知你志在朝野上下,妄为到勾党结派,陷天下于大不义。”
隆冬的凛风钻入单薄的身子,疼痛突然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比以往的都要疼痛百倍。
秦宁佑紧咬住下唇,竭尽全力地抑制住身体的颤抖。
张锦澄讥讽地笑出声,毫不掩饰地厌恶,缓步走到枯树旁,徐徐开口:“盛京秦家三小姐果真聪慧,连我那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祖父每见着都不吝啬地称赞上几句。”
玉手拧了悬着最低处的枝丫,撕破最后的伪装,眼尾噙着讥笑:“可是这次我赢了,黄泉路走好。”
尾音慢慢消于天际,秦宁佑如印染血色的羽毛在空中飘落,奄奄一息地躺在淤泥地上。
如今怕是真的按耐到尽头了,拖得时间只是希望府外能够进展顺利。
张府邸书房处突然腾空而起的信号弹响声,转瞬间本安静的院里突然响起了嘈杂声。
“走水了,走水了!”
凭着最后的一丝意识仰望漫漫雪萧,与突掀起且燃不止的火光划出不同的气氛,一朝入寒苦,一暮思暖情,暨于舟海,漠于芸生。
眼睛缓缓闭上,昏暗笼罩四方,眼角处滑出晶莹剔透的泪珠,至此万物止。
冥冥中脑海里传进拖着腔调的尾音:“世间因果,缘起缘灭,缘尽亦缘散。
秦宁佑艰难地睁开双眼,环顾四周灰蒙蒙的尘雾,伸出双手试图拨开灰蒙蒙,来看清迎面的来者,恍惚间意识到自身一身白色素衣,缓缓抬手摸上一头及腰长乌发,非出嫁束发。
沉在怔愣中,一语难发,暗想:“这黄泉道上真的好不真切,如尘埃的梦。”
迎面来阵风,吹尽面前的遮眼蔽方的尘雾。
蓬头垢面的老者摸着银白长须虚步走来,眸光微转似看透灵魂般,玄虚而言:“知身是梦,一任事如尘,凡所有相,皆为虚妄!”
秦宁佑正会意着对方的谒语,眼前又刮来阵风,老者与烟雾再似云烟消散于枯藤长桥。
正当疑问,随后周围空间都逆转起来。
天昏地暗,整个人被黑暗压制下直至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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