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沧海未深

　　斜阳挂在枝头，小院子的大榕树茂密的枝叶在微风中簌簌作响，斑驳的光影间隐约可见一抹鹅黄色的身影躲在枝桠间。
　　“庄栀——”从院外传来一声略带怒意的呼喊，惊飞了树梢的麻雀。
　　名唤庄栀的女孩慌忙把荡在外面的腿收了回来，只把头微微探出去。
　　榕树下持着扫帚的少年已然停止了动作，抬头望向树间。
　　“师弟，你就照我刚才那么说的跟师兄说，千万别说你见过我！”庄栀说完便将头也缩到树影之中。
　　严淮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提着扫帚出去应付师兄。
　　原是庄栀今天练轻功之际，踢倒了大师兄文经珩苦心培育的盆栽，怕被追责，赶忙溜之大吉。
　　没想到师兄这么快就发现了她干的好事，还好她提前和师弟串好了词。
　　过了一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庄栀又将头悄悄探了出去，确定文经珩的声音已经飘远之后，从大榕树上一跃而下。
　　月洞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庄栀才刚站稳拍拍屁股，文经珩便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我就知道你躲着……”
　　文经珩话音未落，庄栀忽觉得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直直地往地上栽。
　　“师妹！”文经珩一个闪身上前接住了庄栀，只见她毫无反应，头偏向一侧晕去。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庄栀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比她这一辈子还要长。
　　在梦里，她长到了十八岁，也停留在了十八岁。
　　那一日春光明媚，她午睡起来，发觉太和山静得吓人。师父受鸣松刀派的邀请北上刀州了，弟子们更该放肆，而非这般无一点人声。
　　庄栀莫名有些害怕，提上剑走了出去。剑鞘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分明是暖春的午后，今日的风却凛冽。甫一出门，庄栀便和寒风打了个照面，不禁缩了缩脖子，而后瞥到地上细微斑斑殷红。
　　初看疑是落英，定睛一看竟是血迹。
　　庄栀的心猛地一沉，右手不自觉攥紧了剑。沿着血迹一路走，经过的宿舍院子都空无一人，最后来到了平日里鲜少光顾的藏书阁。
　　看守的弟子也不见人影，朱红的门虚掩着，渗出浓重的血腥味。
　　庄栀喉咙发紧，耳边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轻手轻脚走进藏书阁，便看到骇人的一幕：
　　三长老楚岑跪倒在中堂，喉部被一柄长剑自后向前贯穿，血顺着剑尖滴落，地上被鲜血画出一个诡异的图案。楚岑的眼睛还睁着，却仍能看出眼前的惊骇。
　　庄栀大惊大惧之下失控叫喊出声，往后趔趄两步，随即转身用尽全力狂奔出去。
　　还未跑出几步，一道劲风从背后袭来，庄栀回身提剑格挡，竟直接被震得吐血，接连倒退三步，以剑点地才堪堪站住。
　　来人一袭黑袍，黑布蒙面，手中的剑泛着诡异的红光。若不是他拿的是剑，庄栀真的觉得他是地府的黑无常前来索命了。
　　“你是谁——”
　　庄栀话音未落。下一瞬她便被黑无常的剑贯穿了心口，伴着他的一声冷笑。
　　太快了，她甚至都没看清对方的动作。
　　她连吐血的力气也没有了，随着剑的抽出，摇晃了一下往后仰去。
　　黑无常淡然离开。
　　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耳边轰鸣不断，隐隐约约听到了谁叫喊着接住了她。
　　“师妹！”
　　整个太和，只有师兄会喊她师妹了。
　　她想再看一眼，尽力地抬手，却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只感受到一滴温热的什么东西落在她脸上。
　　这是泪吗？
　　她问不了。手无力地落下。

　　然而这个梦没有就此终结，庄栀感到自己的意识飘忽难定，她的一缕残魂，许是死得太不甘心，竟附到了跟着严淮循声而来的那名女子身上。
　　庄栀知道她叫娑临，上个月被师弟严淮在太和后山发现，被人追杀身负重伤，被救回来后足足躺了半月。
　　最令庄栀震惊的是，娑临早已经脉尽断，没有一点武功。
　　庄栀无法接受要亲眼看到自己的尸体，娑临好似知道她的感受，在抱着她尸体的文经珩身旁顿了一会，便走进藏书阁。
　　还是那副骇人的景象，楚岑的血已经凝固了。
　　娑临避开地上已经凝固的血迹，围着楚岑的尸体缓缓走了一圈，发觉地上这血画成的图案原是一个阵法。
　　庄栀通过娑临的眼睛，清楚地看到地上用鲜血绘制的诡异阵法。
　　娑临思绪一动。这个阵法她见过的，只是不明白为何此处也有，难道他们的人也渗透到太和剑派了？
　　什么阵法，他们是谁？庄栀有万千疑问，然而只能读取娑临的想法，无法与之交流。
　　娑临没有找到更多线索，看到许多被血染污的武功古籍，心中喟然。
　　严淮追寻黑衣人无果，面色凝重地折返回来。文经珩也振作着起身，二人一同前来藏书阁内查看。
　　之于太和剑派，娑临是个完全的外人，此番此景，她只能道声节哀离开这个修罗场。

　　娑临本就多余，适逢太和动荡，她在事发后一天就离开了太和。
　　离开那日盈州下起了雨。她站在山门前回望，太和山笼罩在雨雾中，宛如一幅被泪水晕染的水墨画。
　　严淮来送她，“珍重。”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娑临点点头，转身走入雨中。
　　三日之后，太和大丧，武林哗然。
　　除了三长老楚岑，还有掌门大弟子等十几个弟子被杀。
　　头七之日，掌门黎珖赶回。
　　这些都是娑临在路上听到的消息。

　　此后五年间，便只有娑临听到的零星的关于太和的片段。
　　五年后，娑临身死，长梦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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