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攻是非人

　　海城人民医院5楼住院部，秦南郁躺在病床上，形销骨立，唇无血色。他张了张唇，粘连在一起的唇被强行撕开，传来撕裂感。不一会儿舌尖舔到了铁锈味。

　　唇破了，他的面上反而多了一份血色。

　　病房安静到走廊上行人路过的声音都变成了一种吵嚷，整个病房明明不大，给人一种空荡至极的感觉。如果有人细究这种感觉的由来，那大概就是这个病房没有生气感，好像一切都在静止。

　　秦南郁是这里唯一的活物，床头柜上水果已经萎靡，连花瓶里的百合枯萎到散发着类似大蒜的刺鼻味。

　　他的目光虚虚地落在百合上，心里默默盘算着那百合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好像是两个月前吧。送过来的班长声音还响在耳边，说他们还有两个月要高考了，可能不能过来看他了。

　　不能就不能来吧，毕竟高考重要，他说：“到时候考完了跟我说说都出了什么题。”
　　“好。”

　　对面应得很快，然后这件事情就成了接下来的枯燥等死生涯中最期待的事情。

　　秦南郁想，再坚持一下，至少坚持到高考结束。

　　他今天一大早上醒来，打开了手机，屏幕上那个六月六日很鲜明。瘦削的面皮被他扯出了一抹笑容，他等到了！

　　今天就是高考了！

　　有了希望秦南郁觉得自己多了一分力气，手掌撑在枕头上，肩膀用力往上抬，腿部蹬着，在脖子上爆出青筋的时刻终于成功坐了起来。

　　他往窗外看，一群燕子飞过，一个特别像猫咪的云朵飘过，天空美得像个油画。

　　秦南郁完全沉醉在里面，这是大自然赋予人类的免费的美景，是他漫长的治疗生涯中怎么看都不腻的景色。

　　他全然没有听到护士推门进来的动静，没看到她看他坐起的神色，他只知道那天的阳光很温暖，很温暖。

　　秦南郁知道自己快死了，外面的景色变的模糊起来，他的大脑可以清明的空间越来越小了。在有限的空间内浮现出几个人脸，混乱、迷茫、痛苦……这些情绪都冒了出来。

　　秦南郁呆呆地睁着眼睛，仿佛在空中看到了那两张人脸，他们已经两个多月没来看他了……

　　死吧……死了也好。

　　----

　　“医院打来了电话，他走了。”女人挂掉电话，神色复杂地看向丈夫。

　　“走了？”丈夫露出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神色，“上次见面医生说他快不行了。”
　　安静了会儿，丈夫说：“走了也好，对他好，对我们也好。”

　　“嗯。”女人没说什么，低着头继续切土豆丝，她儿子最爱吃酸辣土豆丝了。

　　切好的土豆丝扔进锅内，锅内瞬间滋滋啦啦地响起来，但又被众多的土豆丝压住，一瞬间没了声音。女人动作娴熟地颠锅，倒盐，加醋，这是她的日常。刚刚的事情很快沉底，连个涟漪都没有留下。

　　——
　　半年后
　　十一月份的海城冷风习习，风中带着刺人的寒意。

　　昨天刚下了初雪，地上覆着一层雪被。

　　博以新拢了拢衣服，皱着眉头，臭着脸，走在小区外。他从衣袖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在天寒地冻中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走着走着，视线里出现了个垃圾桶，他就凑到旁边一边抽一边等。

　　垃圾桶盖子没关，内部覆着一层雪。博以新等的冷了，烟还没抽完，他干脆整个都丢了进去。这只烟屁股上还带着咬痕的烟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掉了下去，正好落在垃圾桶里。

　　博以新转头就走，突然……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街道静悄悄的，除了他连个活人都没有。
　　博以新听着耳朵里的风声，以及风声之外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唰唰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踩在塑料上。

　　博以新倾耳听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声音很微弱，但他保证他没听错。

　　他走到垃圾桶旁边，从上到下的一瞅，白色的雪里好像有什么在动……。

　　什么东西？

　　博以新仔细一瞧，那东西还挺小。

　　鸟吗？从树上掉下来的？受伤了？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做不到漠视一个小生命……它还没死！

　　伸手，向下一抓，抓到了个圆柱形物体，硬硬的。

　　博以新仔细摸了摸，整个身体基本僵硬的。

　　难道......已经死了？
　　博以新把东西拿了出来，搓掉身上的雪，那团圆柱体终于露出了真容。
　　原来是只猫，还是个无毛猫。

　　小猫小小的，还没他半只手大，他的手指都有他的半截腰肢那么粗了。

　　博以新拿手指放在小猫的肚皮上，冷冷的，有些柔软但不像活物那么软。他观察了一会儿，肚皮没有任何起伏，可能……死了。

　　博以新叹了口气，神色暗了暗，他打算给猫建个坟。

　　不对！
　　博以新突然反应过来，他刚刚明明听到了动静，这猫就算是死了也是有抢救的余地的！

　　博以新当机立断，把猫收进大衣里，步履匆匆地往前跑。

　　他记得前面左转好像有个宠物医院店，他也不是十分确定，只是依稀记得好像是有那么一家。

　　感受着手心的‘尸体’，博以新心跳逐渐快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一个即将要死的生命。

　　它的生命如此渺小，还即将逝去。博以新不忍心，他虽然不养小动物，但他觉得任何生灵都应该拼命地活着。

　　疾跑了一段后，博以新终于如愿看到了一家兽医店。

　　博以新把手里的小猫交了出去，“医生，它快死了，我在旁边的垃圾桶里捡到的。医生你快看看！”

　　终于把小东西交给了主宰它生命的人手里，博以新松了口气。

　　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有一个生命凋零在他手里。

　　坐在医院的长凳上，看着工作人员来去匆匆，没看多久就来了个护士。

　　“你好，这位先生，请跟我来。”
　　博以新跟了上去，来到了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门口还挂着医生的介绍。

　　“你好请坐。”
　　博以新依言坐在了医生对面，“医生，小猫怎么样了？”

　　“是这样的，先生。小猫体温偏低，身体出现冻僵现象，生命体征很微弱。我已经把它放在了保温箱里，旁边由护士照看。”

　　医生心中叹了口气，何止是生命体征微弱，几乎快没了，“只是、毕竟送来的时候就僵硬了，所以可能醒不过来……。”

　　博以新点了点头，他虽然想救活小猫，但也懂尽人事听天命的道理，“我懂，活不活我都接受。”

　　“一般来说小猫在这样重度冻僵的情况，会进入休克状态，哪怕是放进保温箱也需要4-5个小时才能出现结果，中途可能还需要药物治疗加以辅助。这些……都需要缴费。”

　　说到此，医生有点尴尬，很多人认为救不活那就不要钱。尤其是这里是宠物医院，跟普通医院不同，人可能为了陌生人去花钱，但很少为了陌生动物去花钱。

　　之前来了俩中学生，捡到了小狗，狗没救活，人就跑了。

　　要是寻常医院，这人跑了，就诊人还在那里，报警就能找到家属，可这套在宠物医院是不管用的。

　　博以新听懂了医生的意思，“那我先缴费，后续要是还需要其他的费用，我会补上，可以吗？”

　　赵医生听这话顿时轻松了不少，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出门右转有个缴费窗口，谢谢。”

　　缴完费，到隔壁的店里点了一份饭，慢悠悠地等到了下午四点多钟。

　　“医生，是我，猫怎么样了？”
　　赵医生一看到博以新，立马起身，爽朗地笑道，“已经醒了，我带你去看看。”

　　跟着赵医生来到了保温箱旁边，博以新一眼就看到了保温箱里面小小的蠕动的身体。

　　猫通身无毛，眼睛和耳朵闭合着，纤细的尾巴搭在后脚边，时不时地滑动两下。弧度不大但莫名让人心生怜惜。

　　博以新凑近到保温箱上，几乎快贴上去，目光流连在小东西的身体上。

　　此时，他才发现这并不是无毛猫，它的嘴唇周围有白色的小鬃毛，脊背处也有些黄色的，像是被人用黄色的铅笔一根一根画出来的一样。

　　肚子一缩一缩，仔细一看随着肚子缩动的频率鼻子也一动一动。

　　脆弱又可爱……

　　等博以新看的差不多了，赵医生才打扰道，“先生，小猫是救活了，但是我建议您做个血常规检查，看看是否有贫血的情况，判断是否存在感染、血液系统疾病或其他潜在问题。”

　　博以新一边垂着眼睛盯着猫咪，一边回答，“我知道，查吧，x光也查吧。”

　　他虽然没养过猫，但是刚才的四个多小时里做了临时的功课，这两项还是查了安心。

　　该查的都查完了，博以新把小猫抱出保温箱，捧在手心，藏在大衣里，带回了家。

　　--
　　秦南郁是被一阵温暖暖醒的，醒来后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听不到，看不见。突然，他被温热的抓夹抓到了，他惊惧地晃了晃脑袋，本能地发出尖叫声。四肢扑腾几下，发现没有踩实感。

　　我到哪儿了？
　　什么东西在抓着我？要干什么？
　　要吃了我吗？

　　不知为何，秦南郁想到了之前看过外国的电影，绿巨人拎起一个人类，一口一个的场景。

　　秦南郁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后到了什么样的地方，前面又冷又臭，后面还要被吃掉……。一时之间悲从中来，猝然掉下两行泪。

　　“咦，怎么哭了？”博以新像是捧着某个易碎品一样，把小猫捧在掌心，很快就发现了那点清泪。

　　他伸手轻轻地点击上眼泪，生怕不小心碰到小猫的脆弱的眼睛和鼻子。

　　“怎么哭了？难受吗？还是饿了？”

　　没有人会回答博以新的话，猫不会，前面的司机也不会。

　　在摸我？

　　会有人吃之前还要摸一下食物吗？还如此轻柔？

　　秦南郁起了一些其他的心思，他偷偷地伸出胳膊悄悄地摸索。他还在那个温热的柔软的地毯上，他在上面摸出了纵横交错的纹路。

　　他耸了耸鼻子，‘地毯’没有异味，但有一种干燥的味道。

　　看着爪子四处摸着，鼻子轻嗅的小动物，博以新感觉自己猛然地被击中了，击中他的那把箭就来自掌中猫。

　　好可爱，还是个一掌就能捏死的小可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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