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圆钰润

　　毕业季结束回国那天绝对不是个好天气，黄将钰下飞机的时候尚且阳光明媚，等到她上了家里老头子派来的车，无端地就电闪雷鸣下起不给面子的暴风雨。猛烈的雨水拍打在窗户上，五光十色的水流遮蔽她的视野。她百般无聊地打开手机查看社交媒体，加州那里的同学还兴高采烈地计划着毕业旅行。

　　雨还在下。突如其来的暴雨带给人拥堵和郁闷，黄将钰趁车辆停滞打开了窗户，开始认真感受家乡潮湿的空气——她忽然想起自己走时也是个夏日的暴雨天。

　　“大小姐，前面全都堵住了……也是奇怪，今天天气预报没有雨啊？”

　　“没事，不着急。”

　　“那您给黄总发个信息保平安？”司机不安地攥着方向盘，“本来黄总安排晚上七点和您一起吃晚饭。”

　　“嗯，我跟他讲。”

　　黄将钰嘴上这么应着，然而不过是在手机上象征性的点了几下。她有点反感司机惴惴不安的眼神。

　　车子挪动的速度简直像个乌龟，慢慢驶入一条她熟悉的街道。当那棵苍老的榕树映入眼帘，她看见被雨水冲刷的碧绿的树叶，雨天带来的郁闷突然就破开了一个口子，有更深的一种郁闷狰狞地破土而出了，攀爬出的情绪的藤蔓把她紧锁得喘不过气。

　　那是十一中校门前的树。

　　“我会一直想念你。”这是祝珠妍在她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可那天的雨太大，黄将钰记忆中她的耳语模糊不清。她们的身躯被笼罩在雨幕之中，只有树下一小块干燥的地面是她们的容身之地，除此之外满世界都是冷漠的阴影。雨水把祝珠妍的裙子打湿了，她如鲠在喉，最终也只能开口说：“回去吧，不要着凉了。”

　　怎知一别就再无相见。

　　还记得加州的新生聚会上，有个亚麻色头发的女孩热情地问她：“Zeki！Where do you want to travel to？”那时她喝了点酒，酒精在她的肠胃中燃烧着，黄将钰本是不近人情，这会儿也在氛围的驱使下有点敞开心扉的意思。她的酒杯碰上外国女孩的酒杯，一饮而尽。

　　“…I just want to go back to her side.”

　　身边立刻都是起哄的声音，好像他们很乐于听到一个内敛沉静的东方女子出格的少女心事。但黄将钰怎么也不肯再说了。

　　那晚她喝了很多酒。

　　现在黄将钰是清醒的，看那棵树眼神却不清明。直到堵车的状况有了一点好转，车子渐渐离开了学区，她才喘过气来。

　　父亲的电话打来，黄将钰扫了眼来电提醒就不耐烦地挂断。可对方坚持不懈打了三遍，黄将钰只得接通。

　　“怎么不接电话？”

　　“晕车，不想接。”

　　“还是这么任性。”父亲笑起来，“行李先放后备箱，我会让人帮你收拾。已经吩咐司机了，晚上先到翡翠楼来，我要带你见两个人。订了六号包间。”

　　黄将钰皱眉：“什么人？”

　　“见了就知道了。”

　　黄将钰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烦躁地按了关机键。司机偏偏是个缺心眼的，这时候来献殷勤：“翡翠楼的饭普通人打工一个月都吃不上呢，黄总真是疼您，一回来就定在翡翠楼接风——”

　　“闭嘴。”黄将钰脸色极差，打断了他的话。

　　好不容易回国了，下飞机后坐车连轴转，她连想要先回家都决定不了。

　　她想司机一定会很奇怪，向来好脾气的黄总怎么会养出这样跋扈的女儿。但黄将钰已经无暇顾及那些，回忆起和祝珠妍的事情让她有些苦不堪言了。她闭上眼睛把耳机戴上，试图屏蔽雨声和窗外嘈杂的鸣笛声，让吵闹的爵士乐充斥她的耳朵。

　　可是想躲的终归躲不掉，夏天的雨来得就像她的初恋情人一样不讲道理，走得也很干脆。这场暴雨不知不觉就在音乐声中停滞了，傍晚的夜色被雨水洗刷后显得十分清亮，这倒是她在加州很少看到的光景。

　　柏油马路尚且是湿的，倒映路灯的昏黄色。她下车以后，司机很快就带着她的行李开走了，也没有问过她的想法。

　　黄将钰冷哼了一声，走进翡翠楼金碧辉煌的大门。

　　做生意的人总是有些在意吉利数，她的父亲也不例外。六号包间是翡翠楼最难订到的一个，据说这个包间风水好、环境优越，在他们这一块儿总有传言，订到翡翠楼六号包间就没有谈不成的生意，讲得这样邪乎，偏偏还有许多人相信，黄振明就是其中一个。

　　但是黄振明要谈生意的话，和她有什么相干？关于今天他到底要她见谁，其实黄将钰也很茫然。她只是对父亲给出的指令有些麻木，深知她除了照做没有选择罢了。

　　服务员将她带到六号包间门前，那个毕恭毕敬的态度让她浑身不自在。好在服务员很快就下楼了，她独自站在门前，神情倦怠，礼貌性地敲了两下门。

　　黄将钰已经打好了腹稿，不管看见什么人都能自如地打招呼。可她没有想过开门的人和她一样是苍白的脸色，当她看清楚面前人的容貌时，一瞬间大脑宕机，浑身发冷，宛如掉入一座极寒地区的冰山。

　　祝珠妍。

　　四目相对，祝珠妍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是欲要说些什么，但其实没有发声。她比黄将钰记忆中的要更加漂亮，人比花娇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血色，甚至连眼睛都不会眨了，干巴巴地、可以说是有些畏惧地看着她。

　　僵持许久，她们谁都没有说话。

　　“小妍，怎么不说话了？看到将钰要说什么，是不是太紧张忘了呀？”包间里坐在黄振明的一个中年女人站了起来，她用一种违和的欢快语气打破了两个人之间奇怪的氛围。祝珠妍这才像被上了发条的人偶一样，机械地微笑起来。

　　“姐姐。”她说。“你好，我叫祝珠妍。”

　　黄将钰不可置信，她听到了自己颅内可怖的轰鸣。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