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道不孤

　　酆都天子殿内，那位判官正俯于案牍，连头也没抬，等着阶下跪着的人的陈词。
　　殿内，烛火暖融融的，却仍旧是透着一股子阴森，像酆都那永远不会亮的天。
　　冷的似乎连带着青砖上也冒出缕缕寒气。
　　两位鬼差侍立在两侧，一个生着马面，一个生着牛头，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只能瞧见锈蚀的铁锁拖曳着个崎岖不平的物什。
　　寻常人见此，怕早已吓破了胆。
　　可惜，灵殊不是那寻常人。
　　若真要说来，他不算个人，连鬼似乎也算不上。
　　三魂七魄不全，徒有人形，却无人气。
　　就连说他是半个鬼都有些牵强，若真要说，怕是只有“活死人”这个词才能描摹个大概。
　　就连鬼见了怕是都要将他当做同类。
　　他不知怎的竟游荡到这，好巧不巧还被两个阴差逮了个正着。
　　阴差当他是个游荡的孤魂，但又觉得不像，一时拿不准主意，便将他用锁魂链锁了，叫判官大人决断。
　　他被锁链套住，也不挣扎，也不动。问他什么，也不说。
　　扯一下，动一下，要是不扯便不动。
　　可锁魂链不知怎的，虽能将他束住，却不能够像寻常鬼魂那般动用术法，将他瞬移过去。
　　偏生那人还是扯一下，动一下。不扯，便不动。
　　两名阴差被这人磨的着实的没有了脾气，在心中暗骂了声。
　　“真是见了鬼了。”
　　“头次见到比自己还鬼的人。”
　　灵殊就这般，慢慢吞吞的被压到了殿前。
　　脖颈上套着锁链，却显得与其极不相称。
　　玄黑如墨的锁链，衬的他愈发清瘦，薄的像纸一般。
　　阴差只是轻轻一扯锁链，便直直的跪了下去。
　　他没有喊冤，也没有含着怨气，更没有被周遭吓破了胆，整个人都显得安静极了。
　　不过，与其说是显得安静，倒不如说“死”寂。毕竟活人可不会如他这般，宛如行尸走肉。
　　以至于，听了那人的问话更是低头不答，并将自己的头埋的更深了。
　　“大人问你话——”
　　一鬼差见状，呵斥道。
　　判官淡淡瞥了那鬼差一眼，说话的鬼差登时便不做声了。
　　空气顿时又凝滞了。
　　“大人？判官…大人？”
　　似是想到了什么般，他这才缓缓抬起头。
　　就像是木偶戏中被傀线操纵的木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用那双灰白色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上面的人。
　　察觉到那人投来的视线，那位判官却只是眉目微敛，并未从生死薄上抬头。
　　只是又把话复述了一遍，缓缓道：“有何要诉……”
　　那判官等了许久却不见回音，心下正疑惑，连带着点在玉碟上的朱笔也跟着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洇在了纸上，成了寒冬中沾了雪的红梅。
　　待到忽然瞧见了灵殊那张脸，判官登时心中一颤。
　　白玉镇纸径直坠落，发出一声脆响后，在地上滚了滚。
　　像，太像了。
　　但也仅仅只是皮相像。
　　好在那判官也是在阴司待过数千年的人了，只怔一瞬，便又缓过神来。
　　“你们退下吧。”
　　场上众人依言退下，顺带还识趣的掩上了殿门。
　　那判官起身，绕过桌案，走下阶来，并施法将束缚着那人的锁魂链解了。
　　天底下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虽说他并不觉得用巧合二字解释的通这件事，但心底仍怀着一丝希冀。
　　是他么，会是他么。
　　这次，场上依旧是静极了。
　　不过这次他听见的是自己乱了几分的心跳，手也控制不住的颤了颤。
　　“你是…你…戚钰？”
　　那人歪了歪头，似乎很是奇怪他为何这般问。
　　睁着眼，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就像是灵智未开的小狐狸。
　　“我叫…灵殊。”
　　“灵殊就是灵殊，不是别的什么人。”
　　“灵殊。”
　　判官低声将这个名字反复的念了又念。
　　是啊，是灵殊，不是别的什么人。
　　那点儿温情也在片刻消失的无影无踪，继而又恢复成了之前那般冷漠的样子。
　　不是他，那就是有人用化相之术。
　　只不过先前那些人露马脚露的太早了，目的性极强，便一眼被他识破了。
　　虽说灵殊也不像，但许是他过于纯粹，在某些情形下极其像是戚钰回来了，一时间倒叫他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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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灯。”
　　灵殊一点儿也不遮掩，径直说了此行的目的。
　　倒不知他是真傻还是假傻，答非所问不说，直接将这些东西也抖了个干净。
　　判官哑然。
　　“你倒是实诚……不过，这魂灯不能给你。”
　　案上的朱笔再一次回到了判官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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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朱笔名为——判官笔。
　　既是批卷宗用的，也是一件法器。
　　“不管你此行什么目的。”
　　“私闯酆都，是大罪。”
　　刚要从薄中查得那人的底细。
　　可惜，生死薄上并没有灵殊的名字。判官心中微异，指尖一滞，朱笔也跟着转了转。
　　末了，却是点在那人眉间。
　　“呵……禁制么。”
　　禁制不知是何人下的，是魔族，还是旁的？目前还难有定论。
　　但禁制连着那人的灵脉，要解，须得毁了灵脉。
　　他并不打算这样做，要不然这唯一的线索就断了。
　　而剩下的内容，众鬼也没听清，便被什么给隔绝开了。
　　那一干人等，其实并未走，贴在门上偷听，以为能扯出什么关于秘辛来，也好八卦八卦，乐一乐。
　　自家大人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单纯的不想管，反正他们在此听了许久，可惜的是没听到有什么有趣的事。
　　刚要走，忽然就像被定身了一般。
　　接着，脑海中便传来自家大人的声音。
　　被发现了。
　　“偷听…？你们可真是长本事了啊。”
　　似是被气笑了，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抖。
　　“罚俸一月。”
　　“……”
　　门外诸鬼面面相觑，谁都没有作声，只是默默的交换了一下眼神。
　　还能怎么办，听都听了。
　　“我可能不是人，大人你是真的狗。”
　　那只青蓝色魂灵，本趴在一人，不，是一鬼脚边，见状，也呜呜了几声。
　　咬了咬那人裤腿，扯了扯。
　　“…狗也不背这个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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