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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咣当,噔,噔。”
一个不锈钢杯子掉了下去,在水泥路上弹蹦。
宋枝被声音吓醒,下意识抱紧怀里装满东西的大袋子。
她急忙叫停。
“妈!有东西掉了!”
高秀英听到后,驾驶着的电动三轮车停了下来。
“你是不是又打瞌睡了,就快到了,把东西都护好!”高秀英扭头喊道。
“知道了,知道了。”宋枝跳下车跑去捡。
宋枝现在完全清醒了,一两下爬上车,杯子放进大包里仔细地打了个结。她环抱着包,伸手护着堆放在她前面的箱子。
“我坐好了,走吧。”
高秀英转动把手,电动三轮车重新启动。
车走在土路上晃晃荡荡的。宋枝呆呆地坐着,脸颊肉也跟着晃动。她的小手紧紧拽着大包,害怕再掉出来东西。
她看见自己裤腿留有一片脏印子,应该是刚才上下车没注意给弄脏了。她看着心里膈应,可现在手里拽着东西没空去拍打。
宋枝郁闷地叹了口气。
她们现在是要搬回姥姥姥爷家。不过是从南村搬到北村,距离不远。
对于宋枝来说,回老家是喜忧参半。她开心的是回去有玩伴,能和秀秀,熠秀玩。不开心的是要挤着一起睡,而且她知道,姥姥姥爷不喜欢她。
现在是正午,阳光正热烈。
高秀英紧闭嘴巴,眼睛眯起来成一小缝,刚走的那条土路尘沙四起。
三轮车是借的,回家把东西卸了还得还回去。
高秀英老公宋文一年前死了,她继续工作继续照顾婆婆公公。
最近宋文弟弟要结婚装修房子,婆婆让她们先搬回娘家住一段时间。但她心里清楚,不可能再回来了。生了个女儿婆婆本来就不满意,老公又死了,这一年竟想方设法让她们走呢。
她不想跟公婆住,但她更不想回家......
这条路从小走了一遍又一遍,眼前是熟悉的房屋越靠越近。离家越近她越觉得喘不过气。
“妈!你咋回事?”
宋枝看见驾驶座高秀英背弓起来,像是要缩在一起。她心里慌,觉得不对劲。
“妈,你先停下来吧!停下来!”宋枝喊着。她的手紧紧抓着包裹,心里着急,恨不得站起来。
高秀英踩下刹车,就停在路中间,还好这条村路现在无人行驶。
她一下泄气趴在把手上,大口大口的呼吸,汗大滴大滴的落,手止不住地颤抖。
宋枝看见高秀英的情况,急忙打开包,翻找藿香正气水。
她拿出一支跳下车,拧开让高秀英快喝,手忽闪忽闪给她扇风。
宋枝不知道母亲是中暑还是怎么了,总之喝藿香正气水没有错。因为高秀英就是教她的,肚子不舒服能喝,中暑能喝,感冒也能喝......
高秀英趴在三轮把手上缓缓,宋枝从包里撕点纸给高秀英擦汗。她看着高秀英的样子,心里难受极了。
喝完后一会儿,高秀英感觉好了很多。她抬头,女儿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她捏捏放在她腿上的小手,微笑示意。
宋枝又爬上车坐好扶好,准备出发。
熟悉的房子,熟悉的树木。就在刚刚的那一刻,高秀英下定决定去城里工作,以前总是没想好,没勇气去新的环境,想着就这样凑活过吧。可是枝枝不行,绝对不能走上她的老路,在村里随便找人嫁了。她要努力挣钱,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她决定了之后,刚刚混沌的脑子反而清亮许多,她边开车,边在脑子里计划着时间安排。
三轮车驶入过道,在家门口停下。
高秀英拿出钥匙下去开门。外面没人,她透过屋窗看见她们四个正在吃饭。
在回来之前她已经回娘家说过了,当然免不了讥讽一番。她承诺每月给他们生活费不白住,最后他们同意了。
“大姐!枝枝!”秀秀和熠秀吆喝着跑了出来,高兴坏了,上去先是晃荡着高秀英的手,又跑去宋枝身边围着转。
她俩一来,宋枝刚刚的郁闷一扫而空,立刻和她们亲昵起来。
秀秀和熠秀只比宋枝大一两岁,但辈分可差了点,宋枝得问她们叫小姨和舅舅。
高秀英两手提着大包走进屋,剩下仨小孩也挑着自己能拿动的物品跟在她屁股后。
“妈,我住哪个?”
一进去俩人都不看她,就坐那吃饭看电视。
“你住那屋。”范维花这才抬头往左边一指。“原本那床上的杂物都给你整了。”
“好,谢谢妈。”高秀英掂起包,尽量放轻自己的动静,后面跟着三小只。
高武就坐着一直没说过话,突然冷不丁的张嘴。
“还真回来了?”他的嘴边咀嚼边发出“啧啧”的动静,眼睛只盯向电视,像是在对电视说话。
“真行,之前不是给你说过撒泼打滚就赖在那,还能把你抬出去?房子没捞着,钱也没有,真行,养你有啥用?”
小孩儿们面面相觑睁着大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气氛骤变,一个个不敢吭声不敢乱动。
高秀英沉默。她知道一开口就会激怒他。
“小孩们都还在呢,说这干啥,你们把东西放了,先来吃饭。”范维花起身去盛饭,眼神示意让秀英进房间里去。
东西放好,大伙儿都出来吃饭。
小孩儿在一起有一点好处,能好好吃饭,抢着吃。高秀英看着她们仨,心里的阴郁消散了一点。
“秀英,上个月他俩的你可没给,这个月再加上你俩的。”范维花拿起一个本子,是她的记账本。
“嗯,我知道,我收拾好包就把钱给你。”
“对了,我准备换工作,去城里找个工资高的,将来孩子们上学花费会更多。”
高秀英说完,突然有点吃不下去了,放下了碗筷。每次交流她都要小心呼吸,不知道下句是好言还是恶语。
“熠秀这学习还行,那秀秀脑筋死的很啊,我看上完小学不用去了,省得浪费钱。”范维花瞥一眼高武进去的屋子,说话声音小了点。
高秀英也瞥了眼屋子,小孩们在说话,应该没有听到。
“那不行,国家规定九年义务教育,至少得上到初中。”高秀英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她先糊弄过去,秀秀自己想学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
范维花不说话了,起身收拾碗筷。高秀英也站起来帮忙。
东西床铺收拾好,孩子们躺在一起睡觉,高秀英出门去还三轮车。
她还要去询问一下退学转学相关手续,当年她给宋枝选的是镇里最好的小学,秀秀和熠秀则选的是离家近的小学。现在搬回来住,还是把学校转过来,她们三个能一起上下学,她能放心一点。她明天就必须要走,明天就要去城里找工作。
她要买房,还得顾上三个小孩的日常费用,她想着就头疼。
为什么是三个小孩,秀秀熠秀明明只是她的妹妹弟弟。
没办法,谁让她承诺了。
转动记忆倒带,时间回到1990年。
那年高秀英21岁,她结婚了。丈夫是个很温和的老实人,别人介绍认识的。
也是那年,有次她回娘家,她看见范维花肚子大了。
从小高秀英就知道他们只想要男孩。
范维花生的二胎还是女儿,叫秀美。她第三次怀孕的消息来的很快,但没有两个月就流产了。自这之后,以他们的口吻,说是被诅咒了怎么都怀不上。随后两年高武的爹娘也相继离世。
有的时候晚上他思念父母亲,想着想着就开始打范维花,恨她没用,没能让自己父母看见孙子就离开了人士。有的时候是他在外面喝完酒的夜晚,他抓着范维花头发说她让他在男人面前,在全村面前丢了面子。这时的小秀英出去上厕所,被这情形吓到,没注意踢翻了暖壶,那男人把她也拽过来揍了。
秀秀生命的诞生一波三折。怀她五个月的时候找关系知道了性别,高武让范维花打了,她有点不舍得,这么多年一直不成功,好不容易有一个又......
正好这时有个亲戚知道后,问她能不能把这个小孩给她养,她会给一些经济补偿。她家就一个男孩,还想再要一直没有。范维花同意了,也能借此机会留下肚子里的孩子。
好景不长,计划生育办事处有人找到她,把她拉到医院登记做堕胎手术。那亲戚知道后,立马找关系交点钱,去医院把她带走,还好及时解决,差一点就要推进手术室了。
临盆的那一天,生产的很顺利。小小的婴儿软软的趴在她的胸膛,又轻又重,这是她久违的感觉。
几天之后那家人来接孩子。秀英和秀美都知道这些人是来带走她们的妹妹。
两人站在床边抹泪,范维花抱着孩子躺着,眼角也泛着泪花,只有小秀秀闭着眼天使般的温和,什么也不知道。
范维花让秀英把孩子抱起来,意思是让她递给那家人。
秀英这时已经怀孕了,她一触碰温暖柔软的小孩,眼泪就止不住的流。范维花感受怀里的温暖一下凉了,心里空落落的。
秀英不肯给就一直抱着,秀美站起来在姐姐后面挡着也是哭,范维花躲在被子里哭。
秀英决定了。她对范维花说,她帮她养,钱她出,别给了别人了。秀美也在旁边说,她也会帮,别送了。
其他床友大概听出来了,都是刚生育完的,听得泪眼婆娑,也哽咽的说,别给了,咱都这么不容易生了。
都这样了,那家人站着也不好意思。女主人抹掉眼角的泪,上前去给范维花说话。她说她能理解,不强求,问姐还想给吗?
范维花摇摇头。
最后那家人走了。
出院后,回到家,高武大发雷霆,在家乱砸东西,让她们赶紧把她送回给那家人,又是劈头盖脸的对着范维花把以前的事骂了一遍。
秀英把秀秀抱回家躲了几天。
有次她偷偷回家,发现床上多了一个婴儿。
范维花对她解释,娘家有个亲戚朋友生的是第三个男孩了,家里穷问我要不,高武说把秀秀送人,拿的钱换这个男婴,我说过几天给她,她就把孩子放这了。
“你同意了?”秀英难以置信。
“我能做主吗?”范维花抱起秀秀,喂她吃母乳,声音顺着气叹出来。
“那家人要多少钱?”
“3000。”
高秀英在屋里走了两圈,看看秀秀。又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目光游离。
她想着自己的工资每月只有38元,结婚的时候用自己攒的钱添置了冰箱电视机,彩礼给了1500高武拿走了一大半。现在自己的存款也就1000不到。她摸摸肚子,现在自己也怀孕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怎么办......
“你能拿多少?”她转头问范维花。
“300,这还都是我偷摸攒下来的。”
高秀英转身,叹气摇摇头。
“你是怎么想的,就非得要个男孩?秀秀给别人?”
范维花听完眼睛猛地瞪大,黑眼球像两颗耀石。
“我能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秀英瞠目结舌。这是范维花极少的表现。她的眼睛总是迷离空洞,像是一层雾遮挡着看不透,对话的时候总爱沉默的,忍受着。
“我再想想,你问问老头能不能给点钱,我得先走了。”
秀英抱起秀秀,真是一个温暖柔软的家伙......
她得回家好好想想,看能不能再问丈夫要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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