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汉捡来的养媳［乡土］

　　阿杰不是落生就聋的，他打小会说话，十里八乡的婶子大娘，都稀罕这个俊娃娃。

　　十岁那年夏天，他发了高烧。爹娘忙着地里抢收，给他耽误了，烧的人事不知。

　　等用地排车拉着，送到村里赤脚医生那里，一针猛药下去，再醒过来，就成了个残疾。

　　十年过去了，小聋子长成了俊后生。他没有学上，没有书读。村里没有会打手语的老师，镇上也没有，得去县里。

　　去县里上学，陈家刨食的这二亩地，是供不起的。阿杰只能跟木匠拜了师傅，学点木工活，也是门手艺，混口饭吃。

　　陈老爹蹲在堂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乡村人像阿杰那么大的后生，都娶媳妇了，结亲早的，都抱上会哭的孩了。

　　阿杰再不说个媳妇，难道要打光棍，当个光腚汉子不成？

　　跟陈老娘一合计，屋头还攒了几个钱，不如给阿杰从外村说合个，也不拘俊丑。可找了几个保媒拉纤的媒婆子，出了几份相媒礼金，却总也说不成。

　　陈老爹捏着钱，旱烟抽了几锅，愁。阿杰这个样子，没有人家能相中，见面都不见。

　　阿杰在东屋住着，天都黑了，可他屋里，咔嚓咔嚓的声音还是一下下传来。他埋着头，光着脊梁，一身汗珠子挂着，挑着煤油灯，闷声不吭地刨着木工活。

　　他虽然聋了，可是有股子韧劲，加上心明眼快，所以慢慢从口型，能猜出别人说的话意思。但他自打聋了，村里人就瞧不起他，他便装着看不懂，任凭那些闲汉婆娘嚼舌根。

　　爹心里愁的事，他知道。打光棍就打光棍，哪个村里，没有老光棍汉子呢？他这个样，原是不配娶上媳妇的，好人家的姑娘，谁舍得给了他。

　　阿杰一边心烦意乱地想，一边也干活热了。今年夏天又是个毒日头，他拿了汗衫子，丢下刨子，趁着晚黑天，去了村边的河里洗澡。

　　蚰蜒在草丛里叫，□□在河里叫，结了龟也在树上叫，乡村有乡村的野调儿。可阿杰听不到。

　　他脱光了衣服，露出那身好身板，刚撩着水洗起来，就眼尖发现，那对岸边，怎么有个人，直愣愣往河里倒，一下子没了顶。

　　别是寻死的吧，阿杰不敢耽误，急忙一个猛子扎下去，往那边深水游过去。

　　他水性好，很快捞住一个又细又软的身子，赶紧往他洗澡那边的浅岸上带，直到离了河，趴在了那草窠里才松了气。

　　阿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才低头看见，这可真是个俊人儿。

　　月亮照着，那小脸又白又嫩，小嘴又红又润，鼻子是鼻子，眉毛是眉毛的，可周正了。眼睛睁开，像两汪亮晶晶的泉。

　　阿杰呆了，又红了脸，这后生年纪比自己还小，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阿浩慢慢睁开眼，见了一个青年赤身裸体，直勾勾地望着自己，顿时以为遇到了坏人，吓的抱着湿淋淋的肩膀，可可怜怜地哭了出来：

　　“求求你了，行行好放了我吧，我不想给抓回去卖……”

　　阿杰听不见这后生在说什么，他只是通过口型，判断出他是差点让卖了，逃命来着，吓怕了，把自己当坏人了。

　　林子里有人挑着火把撵过来了，阿杰瞧见，原来是邻村的人，看架势，应该是抓这个后生的。

　　以前就因为抢灌渠浇地，两个村打过架，一直不和睦，现在阿杰不愿意惹事，赶紧蹬上裤子，揽起软趴趴哭的小后生，就往村子里跑。

　　他带人跑回家，把陈老爹、陈老娘唬了一跳。

　　阿浩这会儿不哭了，阿杰跑得快，他跟不上，好不容易歇过气来，才说清楚。

　　原来阿浩才十八岁，是从小卖到外村给人当儿子养老送终的。没想到，十几岁的时候，他养父母病死了，他只得从外村投奔了养母舅家。

　　婶子大娘不是娘，篱笆障子不是墙。何况是这样的养妗子呢。

　　宋君浩在养父母没死之前，在县里读书上学，家里也殷实，从小没受过罪。到了妗子家，桌子上吃饭，夹口咸菜都畏手畏脚，怕妗子摔筷子。他妗子又当家，又不做人，要把他卖给邻村出名的赵豁牙子当男媳妇。

　　赵豁牙子开个油坊，衬点小钱，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娶了三个媳妇，养了好几个孩子，孙子都有了。他上个媳妇是个小寡妇，听说是买的，才五年不到，挺着肚子就又给打死了。

　　现在赵豁牙子又想买媳妇，还是个年纪这么小的后生娃，估计也不想着传宗接代，就图个爽利。

　　陈老爹也听着不像样，吧嗒吧嗒抽旱烟，问道：

　　“后生，那你打算怎么办？”

　　阿杰默不吭声，找了自己的褂子给阿浩换上了，陈老娘在灶里馏了玉米面馍馍，给宋君浩吃。

　　阿浩看出来了，这是个好人家。他捧着热乎乎的馍，噗通跪在地上，给陈老爹磕头。他手背抹了一把泪，雪白的小脸可怜极了：

　　“老爹爹，您行行好，留下我吧，我认您当爹，认大娘当娘，认陈大哥当哥哥，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们，呜呜呜呜呜呜……”

　　陈老爹还在犹豫，只见自己的聋儿子，已经从他的东屋抱出一个匣子。那是阿杰做木工攒的钱，预备娶媳妇用的。

　　阿杰朝陈老爹用手比划着什么，嘴紧紧抿着。阿浩这才发现，这个俊气的阿杰哥哥，可能是个聋子或者哑巴。

　　阿杰是可以说话的，只是不好听。他聋的时间久了，说话调子很怪异，他不想让阿浩听见，只这样比划。

　　陈老爹看懂了儿子的意思。

　　【爹，拿这个钱，去邻村，把阿浩，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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