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明月

　　沈昭趴在工作室的案台上，额角黏着几缕碎发。空调发出苟延残喘的嗡鸣，玻璃窗外暴雨倾盆，雨滴砸在“古籍修复中心”的金属牌匾上，像谁在敲打青铜编钟。

　　她抬起酸痛的脖颈，腕骨擦过案头青瓷笔洗，冰得打了个寒颤。这是她入职古籍修复中心的第三年。当初放弃海外博后的职位时，导师痛心疾首地指着她的所有文章骂她暴殄天物，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镌刻着前人手泽的裂纹与霉斑，比任何实验数据都更像活着的谜题。

　　画中冷宫舞女的裙裾下藏着霉斑似的淤青，朱砂绘就的莲花胎记边缘泛着诡异的铜绿。材料分析实验室的赵主任让她赶在年前时分尽快确定颜料成分是否一致，保证补色前后效果不变。

　　"这颜料有问题。"

　　她蘸取试剂点在莲花纹路上，显微镜下突然浮现出细密的篆文。林瑜端着咖啡凑过来时，沈昭迅速合上画册："帮我查查大胤朝永昌十七年的《工部卷》有没有缺失页。"

　　沈昭看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忽然想起父亲日记里潦草的字迹："萧氏墓壁画现简体字，疑似……"后面的字被咖啡渍晕染，像团干涸的血。

　　深夜的工作室只剩沈昭一人，她指尖还沾着《胤宫遗梦》残卷的朱砂颜料，那幅未摹完的冷宫舞女图铺在案头。画中白衣女子赤足踏在琉璃碎片上，腕间莲花胎记殷红如血——方才她就是在观摹这处细节时睡着的。

　　梦里也有这样一抹红。

　　梦境是何时开始的，沈昭记不清了。睁开眼时，正对上一盏摇摇欲坠的绢纱宫灯。褪色的茜色帷幔垂落如血瀑，霉斑在绸缎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她想撑起身子，却发现连指尖都凝在潮湿的空气中，仿佛被琥珀困住的蝶。

　　"嗒。"

　　金铃轻响撞碎死寂。沈昭试图移动身体，却发现连指尖都凝固在虚空中。烛火在铜雀灯台上明明灭灭，映出三尺外旋舞的白影。少女的雪色广袖掠过青砖，足尖点地时，腕间金铃与琉璃相击，溅起细碎的荧光。

　　沈昭看的如痴如醉，少女忽然贴近，笑颜几乎烙进沈昭瞳孔，呵气如兰：“怎么是个呆子？”

　　沈昭嗅到她袖间苦艾草的气息，混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冰凉指尖划过她掌心："你要找的答案，在《工部卷》第七……"

　　少女眼尾染着病态的嫣红，嗓音裹着蜜糖般的黏稠，却淬着刀锋的冷意。

　　沈昭看见翻飞的裙裾下若隐若现的赤足，脚踝处蜿蜒着暗红疤痕，如同被绞断的锁链。

　　“又做那个梦了？”同事林瑜端着咖啡倚在门边，白大褂上还沾着糨糊渍，“你最近黑眼圈快比《胤宫遗梦》的墨色还重了。”"林瑜抽出酒精湿巾擦拭案台，"自从接手这本破画册，你每天梦游似的。"

　　“大晚上的喝咖啡，你想猝死啊——”沈昭伸了个懒腰，青瓷笔洗轰然坠地，朱砂水泼湿半卷《胤宫遗梦》，腕骨内侧灼痛难忍，整个人愣住。她低头看去一朵淡红莲花颜色仿佛又深了些许，与画中女子腕间纹样分毫不差。

　　自打有记忆以来，沈昭就发现自己腕间有块淡粉色的胎记，但接手《胤宫遗梦》后，这胎记的颜色和莲花形状就日益加深，哪天去医院咨询一下。沈昭用镊子夹起被腐蚀的画页，发现霉斑下的绢帛竟藏着夹层。林瑜举着紫外线灯惊呼："这里有荧光反应！"

　　褪色的"昭"字在灯下浮现，笔迹与父亲日记如出一辙。

　　暴雨忽而倾盆，槐花香混着雨腥气涌入鼻腔，林瑜突然倒抽冷气："这雨水……"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沈昭浑身血液凝固——暴雨如帘，却独独避开了案头的残卷。泼洒的朱砂在画中女子裙裾凝成血珠，一滴接一滴砸在她腕间莲花上。剧痛炸开的刹那，父亲临终前的呓语在耳畔回响："昭儿……冷宫地砖下……万万不可……"

　　"你的手！"林瑜尖叫。

　　血红莲花已生出根须状纹路，顺着静脉爬上小臂。沈昭抓起画册冲进雨幕，腕间灼痛化作烈火，烧得视线模糊。最后一刻，她看见漫天雨珠皆映着冷宫舞女的脸——

　　三千青丝散如泼墨，唇间噙着带血的微笑。

　　沈昭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胤宫遗梦》的荧光字迹上——

　　「永昌十九年冬月廿三，苏氏私藏禁书于冷宫地窖，帝赐鸩酒，女玉璃藏青瓷坛于……」鎏金铃铛印迹附在上面。

　　消毒水的气味刺醒沈昭。护士举着针管皱眉："这是……朱砂中毒？"

　　林瑜抱着CT报告冲进来："所有指标正常，但你看这个！"

　　X光片上，沈昭的腕骨内侧嵌着莲花状阴影，细密纹路如古书上的水印。主治医师推了推眼镜："像是某种矿物沉积，但形成机理……"

　　窗外暮色昏沉，故宫飞檐挑破雨云。沈昭摸向灼痛的腕间，指尖触到凹凸纹路——那朵莲花不知何时凝成了琉璃质地，内里流转着血丝般的絮状物。她的头突然好痛，青瓷坛、《胤宫遗梦》、莲花印记还有父亲留下的日记，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

　　新闻播报声突然在病房中回荡，急诊的几个来挂吊针的老奶奶急忙凑了上去。沈昭疲惫的闭上了眼。

　　"故宫近期将展出大胤朝冷宫遗址出土文物，其中包括神秘青瓷坛……"

　　镜头扫过展柜中的瓷坛，特写瞬间，沈昭看清坛身暗纹——正是父亲信中残缺的莲花印鉴！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腕间，突然传来刺痛。

　　琉璃莲中心渗出朱砂色的液体，在皮肤上凝成篆文：「子时三刻，冷宫西角门。」

　　林瑜推门进来时，正撞见沈昭拔掉输液管。

　　“诶！你干嘛——赵主任那我才帮你告了假”林瑜说着将买好的小米粥和小菜放到了桌子上，沈昭饿了近一天，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这东西古怪的很，医生输液估计没用，我还是想想别的办法。这回多谢了。”

　　林瑜看着沈昭吃得香甜，满意的笑了一下，“还知道谢我呀，我以为你是个小没良心的呢，改天请我吃饭赔罪。”

　　————

　　夜雨中的故宫城墙泛着青灰色，沈昭腕间的莲花亮如磷火。她踏过积水奔向神武门，琉璃莲的光晕里，三百年前的砖石正在发出共鸣般的嗡鸣。

　　泛黄宣纸上，冷宫舞女指尖勾着鎏金铃铛，题跋墨迹未干：

　　"阿昭，我等到铃铛第九十九次响彻深宫。"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