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镀银的脑沟回
第一章 镀银的脑沟回
埃尔斯·韦伯在解剖刀第三次打滑时闻到了信纸上的紫罗兰香气。
凌晨五点的解剖室本该只有防腐剂与死亡的气味。她摘下手套,看着指缝间沾染的淡紫色印痕——那封匿名信从今早六点起就躺在医学院信箱里,信封上的火漆印是枚衔着玫瑰的夜莺。
"致韦伯医生:若您还珍视犹太同胞最后的清醒头脑,请在月圆前找到汉娜·阿伦特。她的偏头痛不是病症,是思想的癌变。请救她,否则,她将如苏格拉底饮下自己的毒酒。"
金属托盘突然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埃尔斯猛然回头,发现解剖台上的女尸右手不知何时垂落下来,食指正指向墙角的黄铜天平。
这是她本周第三次出现幻觉,她想。
当第七块颞叶组织被浸泡进福尔马林时,门轴发出声响。逆光中站着的女人像把出鞘的波斯弯刀,黑色呢绒大衣下露出沾满泥泞的男士短靴。
"他们说这里藏着维也纳最锋利的解剖刀。"来人摘下宽檐帽,灰白鬈发间缠绕着某种神经质的优雅,"希望不是用来肢解思想的凶器。"
埃尔斯在消毒纱布上擦去脑脊液。
"阿伦特教授,您的预约时间是周三下午。"
"您误会了。"汉娜从手提箱掏出镀银的脑解剖模型,灰质沟回中嵌满镜面碎片,"我是来退还上周的诊疗费,用这个。"
解剖刀突然在瓷盘上震颤。埃尔斯发现对方正用靴尖抵着电流治疗仪的脚踏开关,那些镜片随着她的动作在脑模型深处折射出光斑。
"您通过洛特监视我多久了?"汉娜将模型放在天平一端,另一端盈满沾血的纱布,"十六岁女学生的英雄崇拜就像未成熟的毒莓,既危险又...美味。"
埃尔斯不语,感觉耳后的神经正突突跳动。她按下诊疗铃,警铃却在隔壁实验室凄厉作响。汉娜趁机掀开尸体头上的白布,腐液正从缝合的眼睑渗出。
"您用脑膜下血肿完成了终极论证。"汉娜的解剖刀精准划开胼胝体,"当左右脑停止对话,哲学就诞生了——就像您现在左右为难的模样。"
电流仪突然爆出蓝火。埃尔斯在跳闸前的瞬间看到惊人景象:汉娜握着尸体的手在墙上投出巨大阴影,那影子正将解剖刀刺向自己的太阳穴。
黑暗中有金属落地的脆响。当备用煤气灯亮起时,埃尔斯发现自己的手术剪正抵着汉娜的颈动脉,而对方的钢笔不知何时插进了她白大褂的右口袋——那里藏着吗啡注射器。
"您闻到吗?"汉娜翕动鼻翼,"恐惧的味道就像过期的碘酒。"
晨光突然穿透窗纱,埃尔斯这才看清解剖台边缘刻着一行小字:"致求知者——当你凝视深渊时,记得深渊也在学习解剖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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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疗室的挂钟吞吃了三个黄昏。
埃尔斯·韦伯在第27次擦拭镀银吗啡瓶时,发现瓶身倒影里的颧骨正在凹陷。这是她成为医学院幽灵的第七年——每天用酒精棉擦拭手术器械,却放任记忆在皮下化脓。
"韦伯医生?"护士叩门声惊醒了瓶中沉睡的蛇,"有位女士坚持要见您。"
铜质注射器在掌心发烫。埃尔斯将浓缩液推进静脉的瞬间,门已被蛮力撞开。汉娜·阿伦特裹挟着雪片闯入,大衣下摆沾着传单碎片,上面印着"犹太学者滚出学院"的血红标语。
"周三下午到了。"汉娜径直坐上诊疗床,铁架发出濒死的呻吟。
埃尔斯用纱布遮住臂弯的针孔。黄铜电流仪在墙角嗡鸣,她故意打开紫外线杀菌灯:"脱掉外套,我们需要测试脑皮层反应。"
"测试?"汉娜突然扯开衬衫领口,苍白的锁骨下方爬着手术疤痕,"1930年柏林医学年会,您发表的《神经的暴政》,忘了这个?"她指尖划过疤痕,"当时我在观众席第七排,听着您说'疼痛是大脑的谎言',差点用圆珠笔刺穿颈动脉。"
埃尔斯后退半步,吗啡瓶在托盘上滚出危险的弧线。那场报告是她学术生涯的巅峰,也是妹妹克拉拉吞下安眠药的夜晚。
"看来我们都需要治疗。"汉娜变魔术般摸出镀银脑模型,镜片在紫外线中灼烧,"您先来——说说藏在更衣室第三格抽屉里的□□?还是护士站失窃的吗啡安瓿瓶?"
埃尔斯感觉脊椎窜过电流。她按下诊疗床的紧急制动钮,警报器却播放起舒伯特的《死神与少女》。汉娜趁机将脑模型接入电流仪,整个房间被跳动的光斑切割。
"住手!"埃尔斯扑向电源闸刀,却被吗啡瓶绊倒。玻璃碎片扎进掌心时,她看到汉娜举起注射器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要赌吗?”
疼痛让视线模糊。在吗啡制造的彩虹漩涡里,埃尔斯望见诊疗柜的镀镍门板映出两个扭曲的女人:一个举着针管如同持剑骑士,一个跪在碎玻璃中好似忏悔的修女。
汉娜突然松手,注射器扎进橡木桌面嗡嗡震颤:"您连自己的毒药都控制不了,还妄想解剖我的思想?"
雪下大了。埃尔斯发现对方大衣内袋露出半截信封——和她收到的匿名信相同,只是火漆印换成了断翅的夜莺。汉娜顺着她的目光冷笑:"洛特给您的信里没提吗?那个蠢姑娘给我们都写了情书,用同一瓶紫罗兰墨水。"
备用煤气灯突然熄灭。在骤然降临的黑暗中,埃尔斯听见金属器械落地的脆响。当她摸到汉娜冰凉的手腕时,对方突然耳语:"您妹妹堕胎那晚,用的是这把手术剪吗?"
记忆如脑浆般迸裂。埃尔斯在眩晕中看见克拉拉苍白的脸与汉娜重叠,她们都用被单蒙住眼睛说"我看不见了"。电流仪迸发的火星中,诊疗床的皮革束缚带如毒蛇缠上她的脚踝。
"呼吸。"汉娜的声音突然变得像外科手术刀般精准。
当光明重新降临时,埃尔斯发现自己攥着汉娜的衣领,而对方的手指正按在她颈动脉的针孔上。镀银脑模型滚落在两人之间,镜片拼出半张嘲讽的笑脸。
"周三见。"汉娜将某种冰凉的东西塞进她染血的白大褂。那是支装满透明液体的注射器,标签写着“Veritas”
雪停,埃尔斯在狼藉的诊疗室展开汉娜遗留的纸条,上面抄着荷尔德林的诗句:"危险本身孕育着拯救的力量。" 当她抬头时,发现紫外线灯在墙上投出两个影子:一个在吞食针管,另一个正用手术刀剖开自己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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