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请留步

作者:宅家鼠鼠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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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我为亲人



      入夜。

      蓟州城中一间院子。

      一道黑影踉跄着倒退,最终跌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显已是强弩之末。

      月光照明许观玉手持长刀的身影,长刀斜指地面,上面的血珠缓缓滴落。

      那黑影是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他望着步步逼近的许观玉,不再挣扎,惨然一笑。

      他声音嘶哑断续:“这一天终究是躲不过。听说你快到蓟州,没想到你这么就找来了......当年之事,我对不住你娘,对不住你们全家,更对不住你......我该死。”

      站在他几步外的少年只是漠然看着仇人濒死的丑态。

      听着这番忏悔,她没有动容。

      这种话,她听得实在太多。

      这两年,她刀下走过的鬼魂在性命终结前,哪个不是这般涕泪横流,诉说愧疚和不得已。

      仿佛咽气前说一句对不住,再挤出几滴泪,就能抵消过往所有罪孽,洗清满手血污。

      “对不住?”许观玉声音很轻,她重复这三个字,“既然知晓该死,我如今成全你,不是正好?”

      恰逢冬季,她呼出的气全化作白烟飘走,一同带起她的思绪。

      如若不是这些人忘恩负义,许家怎会灭门。如若不是这些人,至亲怎会离她而去。如若不是这些人,她怎会未曾有片刻能停下喘息。

      “如今说这些,”许观玉手中的刀尖微抬,照出仇人惊恐的面容,她问,“是盼着我心软,还是想让自己死得心安?”

      刀锋掠过,男子再也答不上来。

      许观玉低头看着气绝的男子许久。

      许家灭门时她七岁,被隐世高人带走学成武功时十五岁。十五岁艺成,她被师母赶下山。

      师母说:“走吧。”

      只有两个字,但她还是明白了。于是如今长兴二十年,她年十七,杀了最后一个仇人。

      她终于大仇得报。

      江湖上闻之色变的灭门惨案,至此也可以画上一个句点。

      可大仇得报后的喜悦没有到来,许观玉心中竟无半分波澜。她面色平静得不像是刚刚终结一段血海深仇,倒从中觉得有些乏味。

      只见许观玉垂眸,自腰间取出块粗布细细擦拭着刀身上的血迹,刀面映出张疲倦的脸。

      她的满腔情早在停不下来的路中消耗殆尽,仇敌的鲜血未能带来慰藉,所以反觉得无味。

      擦完刀,她收刀入鞘,将布随手弃于地上,转身走向院门。

      抬脚。

      一阵窸窣声在夜里格外突兀。

      许观玉身形一顿,她并未回头,先侧耳凝神,才回头定定看向某处。

      这声响是从院角那口米缸中传出来的。

      她心下微哂,方才竟未察觉这院里还藏着个活口,自己怎一时心神松懈至此。

      似是察觉到她还未走,米缸中的人呼吸乱了分寸,急促的喘息声声重重落在许观玉耳里,同石头坠湖般难以掩饰。

      恰此时,一片流云悄然移开,被遮掩许久的月光清冷冷泻下。

      许观玉走近盖着木盖子,有半人高的粗陶缸子。

      她手按在缸沿,左手二指轻拈住盖子边缘,往上一启,盖子便被掀开,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缸里果然没有预料中的米香,里面是位年岁同她差不多大的少男,他见许观玉掀盖,双眼猛地睁大,在缸里亮得惊人。

      少男满脸泪水。

      许观玉轻啧一声,神色略显烦躁,这少男眼神让她想到自己。

      她当年也是这样盯着仇人的背影,发誓日后一旦有机会就要狠狠咬下仇人一口,夜夜梦里都恨不得啃其肉饮其血。

      在米缸中的齐俊生抬头,对上许观玉面无表情的脸。他死死盯着她,就是这少年,两日前血洗了整个齐家。

      “我会杀了你的。”他声音哑得不成样,这是他这几日逃亡来说的第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

      “那为什么不现在杀了我?”不等回答,许观玉就自顾自道,“自是因为你现在还杀不了我。”

      刀鞘挑起齐俊生下巴,冰冷的铁器贴着喉结,迫使他不得不仰起头来。

      唇红齿白,明眸皓齿。

      尤其是唇下一颗痣,能看出他日后的绝色,多少是个能成为四大美男的胚子。

      许观玉目光落在院中那逐渐冰冷的尸首上,这少男显是那男子血脉。她今日杀其父,便是与他结下不死不休的梁子。

      报仇,哪能不斩草除根。

      若留他一命,来日这少男必会又找自己报仇。

      齐俊生道:“你若不杀我,日后我有机会定会杀你。”

      这威胁的话语换来的,是许观玉用长刀刀鞘不轻不重地拍在他惨白的脸颊上。

      “好。”许观玉答得十分随意,刀鞘顺势下滑,鞘尖在齐俊生肩膀处戳了几下,又游至他左肋,“从这里刺进去,搅断你肝肠,让你疼上三天三夜再断气可好?”

      齐俊生咬紧牙关,他清楚记得,家中的老仆福伯就是这样死的。

      刀鞘鞘尖忽然抵住他心口。

      许观玉像在为他着想:“最痛快的便是直取心脏了。”她手腕微沉,刀鞘尖端在他心口轻轻一压,隔着衣料传来痛意,“可惜......”

      齐俊生眼前顿时浮现出福伯死时的模样,那个待他如亲孙的老仆,就是被这少年用刀鞘活活戳断肋骨而亡。

      老人临终前浑浊的双眼,至今仍在噩梦中凝视他。

      齐俊生眼中血丝密布,活似从十八层地狱爬出的索命恶鬼。他突然暴起,十指胡乱抓向许观玉面门,完全不顾什么招式章法。

      这个从未习武的读书人,此刻正如垂死困兽拼死一搏。他刚要触及许观玉身前,便被她的护体罡气震得弹开。

      他后背重重撞在米缸内壁,闷响声中,沉积多年的谷糠窸窣惊起,混着霉味的碎屑落了满头满肩。

      这一下,齐俊生意识到,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法伤及许观玉一分一毫。

      他缓缓抬头,眼中血色渐褪,露出底下的绝望。张开嘴,只发出声声喘息,完全似被抽去全身筋骨。

      许观玉脸上的笑意倏然扩大,像恶鬼牢牢抓住将食之物,她道:“杀你,倒便宜你,也显得我小气。”

      齐俊生听到这句话,看着许观玉,不解其意。

      许观玉续道:“你爹当初手下留情,留我一命,今日我也留你一命。只不过,你是想活,还是想死?”言语间,哪有齐俊生选择的余地。

      齐俊生不答话,只闭紧眼,浑身抖着流泪。

      许观玉见状:“那便是要活了。”

      她看米缸中的少男袍袖被米粒沾染,有种说不出的可怜。她自幼得名师传授,眼界极高,只一眼便瞧出根底。

      这少男不是个习武的料,他筋骨平平,气息浑浊。如此资质,就算给他五十年日夜苦练,就算他踏遍九州寻天下名师,也难窥武学至高境界。

      至于想取她性命,更是痴人说梦。

      可她一想到日后这少男要报仇,就忍不住道:“报仇?你可得活得长久些才是啊。”

      于她而言,江湖从来都是昨日你杀我全家,今日我杀你满门,明日又有她人来取她性命。

      她想,这少男若日后要取自己性命,不如就将他带在身边,且看他对着自己这个杀父仇人,究竟要如何报仇。

      自下山以来,她只有两件事要做。一是杀尽仇人,二是解身上奇毒。

      如今仇敌已戮,余下解毒之路漫长孤寂,多个心怀叵测的伴儿,倒也能解独行之闷。

      况且,她仇人死绝,他亲人也死绝。两个孤魂野鬼凑作一处,岂不有趣?

      一刀杀了他,未免太无趣。

      不如让他日夜怀着杀父之仇,想取她性命,又偏偏杀不了她,反要依附她而活,靠她施舍的庇护苟延残喘来得痛快。

      再要他......认自己作亲人。

      月光斜照在许观玉半边脸上,令她看起来像一尊无情的玉像。

      她道:“从今往后,你我为亲人,从今往后,你我一家。”

      齐俊生只感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爬上脊背,像是被人掐住喉咙,说不出半个字。

      她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决定下他的生死。

      许观玉说:“我要你活,你爹所做的那些,合该由你来承担。”

      于是齐俊生便活。

      不是因为他想活,而是因为许观玉要他活,只因她需要一个解闷的乐趣,需要在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亲人”。

      她留他一命,不过是想将他当做笼中困兽看他如何挣扎。

      齐俊生发狠似的从米缸中挣扎爬出,踉跄着就要朝院墙撞去!

      许观玉身形未动,长刀刀鞘已拦住少男去路。

      她语气不耐:“都说了不杀你,怎还非要一心求死?”

      “你杀我父,又如此羞辱于我,不如给我个痛快让我一死了之!”齐俊生大喊。

      许观玉听此,有些意兴阑珊:“说什么傻话,你我为亲人,我哪里会杀你?”她说的理所当然,“现下,我们去把你爹的尸体埋了吧。”

      齐俊生死死瞪着眼前这个自说自话的少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从许观玉眼神中骇然发觉,她是真的要让他活下来,还是作为亲人。

      他顿感毛骨悚然,恐惧如冰水浸透四肢百骸。

      许观玉见他这副崩溃的模样,笑得更开怀。

      她转身弯腰从地上那具尸身旁拾起一把折扇,看也未看便随手挂在自己腰间,动作自然得像是在收拾自己的物件。

      她看着他惨白的脸:“你除了跟在我身边,还能有什么法子?死,你求不得。活,你也活不安生。这般境地,不有趣么?”

      然后,她朝着齐俊生伸出手,径直抓住他手腕,力道不容抗拒。

      齐俊生见屋子的木门离自己越来越近,全身都在挣扎,另一只手疯了般去扒许观玉的手指。

      “不......不...不!放开!放开我!”齐俊生惶恐得撕心裂肺,恐惧像无数根针扎在他身上。他不知晓许观玉要做什么,他的挣扎也没用。

      许观玉略略收紧手,不紧不慢地拉着他往前走,好似手中挣扎的不过是只不听话的雀儿。

      待到屋内榻前,齐俊生被甩在床榻之上,他尚未回神,许观玉就已翻身躺下,将长刀和背后的油纸伞横在二人中间作为分界。

      寒意绵绵。

      齐俊生躺在冰冷的床上,整整一夜未眠。

      天微亮,许观玉醒来。她洗漱完后,利落地束好发,把油纸伞和长刀挎在腰间,静静看了齐俊生一会儿,只道:“好可怜。”

      话音未落,她指尖在他身上轻轻一点。

      齐俊生顿时浑身僵直,只有眼珠还能转动。他原是醒着的,此刻又惊又怒,可苦于口不能言。

      许观玉将他一把拽起背在身后。

      她刚迈出门槛欲往前走,身后传来道烦人的声音。

      “施主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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