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所隔

　　日已落，月初升，云雾四起。

　　窗外冷白的月光皎洁无浊，落在漆黑的卧室，点亮了床头的照片。

　　假设：秦深再见原衍......秦深轻轻地抚过相框，喃喃自语道。

　　那年冬初，初遇，秦深踩着台阶从主席台上走下，与迎面而来的原衍擦肩而过，秦深停顿半步，转身回望那个身着淡蓝色校服的身影，心跳乱了节奏，对那个身着淡蓝色校服的少年有了不可言说的想法，想站在他身侧，想能天天看见他，想能和他一起，很久很久......

　　他没想过喜不喜欢，只是单纯想和他一起，只有他。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一见钟情吧。等到原衍发表演讲时，秦深就默默记住了原衍的名字,他在心里默默重复道：“原衍,他叫原衍......”

　　其实这不是原衍的第一次演讲，但这是秦深第一次听讲。

　　要说为什么，因为外面实在是太热了，他是真的没有情志去听学校准备的，毫无实质意义的长篇大论，还很麻烦。所以他一直都站在最后抱臂假寐。一次都没听进去过。

　　秦深他一个什么都不在意的人，却格外在乎感情，对着原衍就更不敢了，就连告白都是攒了很长时间的勇气。

　　虽然，并没有说出什么令人的动人的情话。

　　“优等生，考不考虑一下做我男朋友？”秦深努力假装很平静，尽力去维持着平时的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

　　当时原衍正坐在桌前，听到这话时，做题的手一顿，黑色的斜线便直直贯穿整道题。而秦深因为紧张到不敢看着原衍，所以他并没有看见，原衍听到这句话后，手下的极为明显的失误。

　　原衍随手合上手里的练习册，然后抬头望向对方深邃的眼眸，都不敢看他，原衍看着他紧张到攥着衣角。忽然就笑了一下，差点被自己呛到，咳了几声后平复了呼吸，给了对方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好。”

　　其实，当时原衍的反应给秦深吓到了，他把手放在对方后背上，边给对方顺气，边说：“你不愿意的话就点点头，喝口水，别再呛到自己了。”

　　就这样，原衍就成了秦深的男朋友。他们会等对方一起下课，他们还会一起吃饭，一起逛街，就像平常的恋人那样。他们相处的很好，没有平常情侣的那种对另一半的要求，要求对方符合自己的喜好，尽管他们有时也会对对方的一些小行为不太满意。但秦深是为什么会改变的呢？这就不得不提到一次讲座了。

　　那次他们两班正好挨着，借着一些方便，他们两个人也像学校其他的小情侣一样，明目张胆的坐在了一起。而台上教授提到了现在正具讨论性又每年必谈的的话题，那就是未来的梦想和两年后的大学。

　　听到这里时，秦深下意识偏了偏头，靠了过去，轻声问原衍：“阿衍，你想去哪里上大学？”

　　原衍当时侧头听他说话，等秦深问完问题，他拿笔在手里的白纸上写下五个字“附大法学系”。

　　那字迹潦草劲瘦，很好看。那时候秦深想到的都是，阿衍好优秀啊。

　　后来原衍作为优秀学生同教授交流，教授问他同为少年，对如今早恋众多的现象的看法，以及原因。

　　原衍思考了一下，他说他并不反对，顿了下又道，但他并不支持。原衍说，有些人或多或少都会影响自身成绩，那么这种行为就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倘若他不会影响成绩的话，那倒也不必抓的太严，因为或许对方也是自己学习的动力呢？这倒也不是个坏事。

　　其实原衍当时回答的时候是带着私心的，如果以后哪天他们被学校发现了，希望不会被严惩（开除）......

　　他正想着给未来铺路的事，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边上的人拽了一下。不等他动就听见教授问话。

　　“那这样的话，你认为什么样的人才不会影响你的成绩呢？”教授不置可否，重新问了他一个问题。

　　“成绩好的。”原衍掷地有声道，总不能带坏一些听话的同学吧，他说的其实已经很不符合学校要求了，所以他想了想还是说成了成绩好的。总要有些内容不触犯学校的要求，是学校爱听的吧。

　　秦深在一旁支着头听爱人的的发言，他是知道原衍没这个意思的，但说者无意，奈何听者有心。他还是抓了笔，在手下的本子上翻开了新的一页，然后认认真真，一笔一划画地写下四个字，“学习好的”。

　　自那之后，秦深开始认真听课了，尽管偶尔也会走神，总也是比之前好的。可落下的成绩也不是一时就能听懂的，哪怕是天才也不行。

　　不过他并没有去找原衍，他头一次自愿走进教师办公室，他和老师说他想学习了，可他跟不上整体的进度，能不能在课上自己从头开始学。老师想了想，最后同意了，至少是自己要学的，又算是开始变好了。又怕他自己懈怠，告诉他下次考试就要看到他的进步。秦深答应了。

　　然后秦深的名次就开变动，从年级底部一直向上，在最后一个学期居高不下，成了老师口中的“浪子回头”。

　　而在中间的这过程里，原衍主动和秦深提过，他在那个讲座说的话不是说他，让他不用为了他就去改变自己。也不用在乎别人说的配不配。两情相悦又何惧流言蜚语？但秦深说因为那个人是他原衍，所以他甘之如饴。

　　原本原衍还想说什么，但被秦深堵了回来。怎么说的呢？那人说:“我只是希望能在往后的日子每天都能看到你。”这么好的礼物，他怎么舍得让他一个人。他想照顾他，一辈子。

　　因为不可选和他一样的学校，对他不公平。不然他努力的这么多年又算什么，就算原衍狠心降低了选择，秦深也不能会同意的。所以，只有秦深努力才行。

　　最后在选择专业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选择金融专业时，结果秦深转头就选了医学专业，临床医学。而原衍选择了法学系。他们都去了附大，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

　　毕业后，两人都是年少有为，都在各自的领域有了一定的话语权，打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生活却不可能都是一帆风顺的，正如有句话说的那样，“你永远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是人就会有犯错的时候，秦深当然也会。一场医疗事故，明明能好好解决的，却因为舆论导向恶化了事件...他听说了医院的事后第一时间就放下了手里的卷宗，从律所赶到了医院。根本就不用问，他便找到了秦深所在的位置，他被好多人围着，抱怨声和不甘声此起彼伏，吵的人头疼。原衍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秦深！”

　　秦深也没想到他会过来：“你怎么来了。”

　　他都这样了，他怎么可能回不来。

　　“等会说这个。”

　　原衍花了不短的时间才安抚完病人家属，总算是不那么吵了。没人能真的感同身受，原衍不喜欢那样，所以他说能明白对方现在悲痛欲绝的心情，可总要掀给家人安排好后事，再说别的事。

　　医生又不会辞职，想找的时候还能在医院看到。大家可以先冷静一下再用最有效的方法解决问题。

　　劝退了家属，他顷刻转身向后，抬手拉住对方，来来回回看了好久，又来回检查了他略显苍白的手和衣袖下手臂才渐渐放下心来。

　　“真没伤到吧。”“好了，我没事。”

　　一个言语里满是焦急，一个还是那副慵懒的语调。

　　看着原衍满脸事后的心慌，秦深抬手抚过对方紧蹙的眉心。“我真的没事，你不是刚刚看过了，有事我会说的，别皱眉了。听话。”

　　原衍“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下来。他紧紧搂住秦深，手放在他的后背，将头靠在对方的胸前。他是律师，见过太多意外，他不想在秦深身上遇见，他经受不起。

　　于是这段时间里原衍什么案子也没接，任谁劝都没用，雷打不动待在家，有时还会陪秦深一起去医院。什么都不做，就单单在一旁坐着，眼都不眨一下就那么盯着秦深。

　　总归还是秦深看不下去了：“别看了，任谁也经不住这么看，休息一下，不然眼睛又该疼了。”

　　怕是原衍不配合，秦深又补了一句：“你这样我还要分心留意你，都没办法好好工作了，就当体谅一下我？休息会儿。”

　　原衍最后还是躺在诊室内的一张长椅上，结果没等睡熟就听见有人进了诊室，语气有些慌乱：“秦医生，外面有人找”

　　话被秦深打断：“出去说。”

　　“上次来闹的那户家属说，已经找人要给你打官司，这是律师函，他们，已经走了。”

　　小护士说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利刃瞬速划过原衍的心，也不是很疼，但就是很难受。开门的手忽然就顿住了，他站在那，一动未动。

　　秦深推门进来就看见原衍站在那里，眼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看来是听到了，“我吵醒你了？”

　　他摇摇头：“你是不打算告诉我吗？”

　　“怎么会，本来打算你醒了之后告诉你的。现在大概是不用了。”

　　“他们什么意思啊，什么都不说就要给你律师函，什么都不懂！”眼里的水光到底是没留住，顺着脸颊直直滑落下去，砸在医院干净的地板上，也砸在秦深心上。

　　“别哭，也不会有别的麻烦，赔点钱而已，我赔得起。”“可这怎么能一样，你的声誉怎么办？”

　　原衍当时在医院跑前跑后，上到主任下到有关护士，几乎是都见了一遍，夜里还在整理信息，秦深就在一旁陪着他，还会给他披个毯子，他明白原衍的心情，所以他没阻止，因为如果是他，他可能会更偏执。所以他就默默陪着他，在他累了的时候把他抱进怀里。

　　可惜，原衍提供的信息一点也没用上，这行讲究亲属避嫌，他和秦深是登记在册的，所以检察官没有接受他的信息。

　　最后事成定局的时候，只有原衍最不开心，他觉得明明不该这样的。他的辩护人也很抱歉，最淡定的还是秦深本人。

　　他说，没什么好伤心的，人生总会有不如意的，不必斤斤计较。

　　到头来走不出来的只有原衍。他后来拼命接案子，忙了就会忘了当初的无能为力了。

　　末冬大雪，漫天白絮纷纷扬扬，因风起。像被孩子晃过的装着细闪的水晶球。那一天，是原衍二十六岁生日。

　　原衍很久都好好过生日了，两个人都很忙，尤其是这段时间。

　　那天秦深提前就安排好了，找人换了班，早早请过了假。他出了趟门，去外面店里给原衍——他的爱人拿他准备的最后一件礼物，是一对银色素戒。

　　一开始他是想送金色的，因为看着更有牌面，但原衍更喜欢银的，觉得金色太显眼了，银色的就偏淡一点，还不失美。银的就银的吧，阿衍喜欢就好。

　　秦深带着戒指，准备开车去法院，他算好了时间，以他家阿衍的能力，他不用等很久的。最后一场庭审了，结束了他们就能回家了。秦深本来都已经上车了，忽然就想起来他的阿衍没带伞，也没有戴围巾。最后他叹了口气，掉头回家去拿围巾。

　　他还是不会照顾自己。秦深在心里摇头。

　　等他收拾好一切，他拿上戒指盒，攥在手里都打开门已经出去了。就接到了后来令他终生难忘的电话。

　　他匆匆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那是他给他家阿衍设置的单独的来电音乐。

　　“阿衍，”

　　“秦深，我，可能要晚点回去了。还有些内容需要处理一下。”原衍声音有些轻，秦深想，或许是累的吧。

　　“这样啊，没关系，等你处理完，我们就回家，好不好？”秦深想他很久都没回过家了，这两年就连过生日的时间都没有，生日匆匆便过。今年不能再这样了。

　　“好。”原衍笑了一声，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而另一边，助理一手拿着原衍的手机，一手捂着嘴，手止不住发颤。

　　原衍看了看身边的小姑娘，“哭什么？都不好看了......”

　　话一出口，小姑娘更想哭了：“要不是我连累老师你，也不会.......”

　　原衍打断了她的话，有些无奈的说：“这不是......你的错,做我们这行本来就危险。”他顿了顿又道：“我有点，累了...不想，说话。”

　　小姑娘摇摇头，抱着原衍，又拿袖口擦了擦眼泪，“老师，你再撑一下，你再撑一下。”

　　“别睡，老师，不能睡。”

　　“原老师，你理理我。”泪水不要钱的往下掉，在下雪的天里，整张脸上布满泪痕。“他们就要被警方带走了，救护车就快到了，你看看我啊，看看我啊。”

　　原衍缓缓“嗯”了一声，眨了眨眼，看着他这位小助理，想给她笑一下，却又笑不出来。他从来没觉得冬天那么冷，他最是喜欢冬，喜欢雪了。只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看到。

　　冰天雪地，路滑难行，救护车来的已经算是快的了。救护车上，小助理哭的泣不成声，“原老师 ,马上就到了。”

　　可原衍实在是没力气，好冷啊，他记忆里的冬天从没有这么冷过，不知道秦深现在在做什么，那个傻子可能还正在家里等他回去吧。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去，耳边仪器声渐远，原衍想，秦深会很伤心的吧，他可是准备了好久呢，可惜，就要浪费了。

　　不知道那个傻子知道了会有多伤心啊，可他好像撑不了了...

　　周围医生告诉身边护士：“去通知伤者家属，要快。”

　　身边小护士连忙去查，拨号时甚至都没发现号码格外的熟悉。

　　接通的瞬间，小护士与秦深的声音同时响起，“请问是原衍家属吗？失血过多，情况比较危险，麻烦家属来医院一趟。”

　　“我今天不是请过假，”了吗

　　“秦医生？”

　　话都没说完

　　秦深急切地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病人他......”小护士突然不太想说，全医院谁不知道秦医生有多爱自己的爱人？

　　那一天，他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到了医院，彼时救护车刚到医院不久。电话的内容他一点没落都听见了，也一点都没听进去，他不信。那人说了要同他回家过生日的。

　　推开走廊的门，就有人递过来通知书，“秦医生，这种天气病人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严重失血，又被耽误，现在已经是无力回天了，节哀顺变......”

　　“不会的，不会的，”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红了眼。

　　“主任，主任，这不是真的对吧？主任你说这不真的，对......吧”秦深连话音都变小了。

　　小助理过来拉了拉秦深，“秦医生，老师给你留了话。
　　他说，”

　　“别太难过了，我们只是，换个世界相爱，但......很抱歉不能陪着你了，”

　　那天秦深做了满桌原衍爱吃的饭菜，一点没动，一直到它变凉，再冷透，然后在放进冰箱。原衍说过，不能随便浪费的......

　　冷风顺着窗隙钻进卧室，秦深缓缓坐起身，抚着相框，耳边是曾经原衍的那句：我们只是换个世界相爱。

　　他将相框翻了过去，背面是原衍亲自写下的“月常明，松常青，人常在......”

　　云消雾散，月隐夜沉。

　　窗外寒气通过窗户缝隙，钻进室内，爬上相框的玻璃，模糊了照片，也模糊了秦深的视线。

　　人常在，人如何常在?常在于回忆吗?现在唯有他一人在这红尘间，思念在暗无天日的心里肆意疯长，有点苦......

　　泪水无声滑落，砸在哪行字下，良久，秦深在那句话下面添了一句：假设，不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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