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在镜中

作者:长河载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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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


      我的丈夫失踪了。
      大概半个月前失踪的。
      当时我们正在镜湾的船上,他赌气从我背后跳进海中,等我想起来找他的时候,他却不见了。
      那天风和日丽,海水清澈透明,我们周围没有一艘船。
      .
      “小船上只有你跟你丈夫两个人吗?”
      “是的。”
      “从他跳水到你想起来找他,这段时间大概多久?”
      “我不知道。”
      我坐在凳子上,半晌终于在民警的注视下抬起头,“那时候我们刚吵完架,吵得很凶,我很生气,一直在想跟他离婚的事。”
      我的语速很慢,因为我已经半个月没怎么睡过觉了,寻找我的丈夫让我身心俱疲。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信息吗?”民警也拧着眉头,好像比我更难受似的,“你再仔细回忆一下。”
      我闭紧酸涩的眼睛,“我不记得了。”
      两个民警对视一眼。
      右边那个看起来胖胖的民警似乎叹了口气,我看他毫无章法地搓了几下圆珠笔,垂下头。
      左边负责记录的年轻小姑娘则耐心很多,继续问我一些细节问题,“你们当时在镜湾,有没有跟谁产生冲突?或者说有没有不认识的人来跟你们搭话?”
      “我真的不记得了。”我说,“关于他跳海之后,我只记得一件事了。”
      两个民警又对视了一眼。
      胖民警倾身用小臂撑住桌子,“我有点好奇啊,你……”他用笔尖在空中画了一圈,“先说说吧,你记得什么?”
      闻言,女民警也看向了我。
      我避开同他们对视,轻轻道:“我当时在想,我似乎很早之前就想跟他离婚了,所以他跳海其实也不错。”
      “这……还有其他的吗?如果没有证据证明他遇到危险的话,我们没办法立案。”
      又是这样的话。从我第一次来到现在,他们总在说这样的话。
      我不耐烦地闭上眼睛,“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关于我丈夫的事情我已经全部都说了!我只是想要找到他而已,就这么简单,你们能明白吗?”
      两个民警叹了口气。
      .
      由于不配合,问询再次终止,我走出警局,烦躁地踹了一脚花坛。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找他了,但不论尸体还是活人,找不到他我始终都不安心。长期睡眠不足让我头晕得想吐,我叫了出租车,在车门关闭的瞬间,封闭空间总算带来一丝安慰。
      蝉鸣被车门阻断,耳朵像充了水一样模糊……
      妈的。
      脑海长期被同一个人占据的滋味让我异常烦躁,我打开车窗,深呼吸缓和暴躁的心情。
      街景在窗外飞掠,困倦生长,我靠着车门,眼见日光渐渐稀薄,最终被黑暗全盘笼罩……
      黑暗中,我走啊,走啊,一路颠簸无比。
      童年时的一条阴暗小巷慢慢浮现在眼前,我夹在高墙中拼命眺望,终于看清尽头那个黑点正是我的丈夫。他站在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表情阴郁而惨淡。
      周围一直在下雨,我的衣服被雨点慢慢融化,随后血肉也开始剥落。
      他始终离我很远很远。
      我看到他的嘴巴在翕动,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我什么都听不见。
      无力和无措让我举起一旁的黄色小木马,我把它抡起来,砸过去!疯狂地砸!歇斯底里地砸!
      愤怒、愤怒!
      我咆哮,恨意让我血液倒流,呼吸异常急促……
      砰砰砰砰砰——
      伴随着心脏的剧烈鼓动,我醒了过来。
      出租车已经到达终点,我付了车钱,迈着虚浮的步伐往家里走。
      这不是我第一次梦见他了,自他跳海之后,梦里便屡屡出现他的身影,以致于睡眠都让我恐惧。
      .
      等待电梯上行的过程中,我尝试抽打脸颊让自己清醒,但昏眩的感觉还是如此清晰,我停在家门前,愣了下——我家门的密码锁上,竟然沾着几枚指纹。
      这是谁的?
      我脑中迅速闪过几个念头。
      这是我的吗?
      但似乎我的指头没有这么大。
      还是说……
      .
      嘀!
      .
      我一惊,慌忙拿开拇指。但门板已经弹开了,刹那间饭香充满我的鼻腔。
      有人在做饭?
      我家里有人在做饭?
      我家里竟然有人!
      恐惧的巨浪轰然袭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尤其当门板被人从里面推开时,我差点就昏过去——
      这俊朗的五官,这挺拔的身高,这发型、穿着、表情,都跟我记忆中的丈夫一模一样!
      .
      “终于回家了,亲爱的,我等你很久了。”
      男人裹着围裙,笑盈盈地看着我,“外面热不热?你凉快一会儿,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我傻站在原地。
      “怎么不进来?”男人奇怪地歪歪头,抬手将我拉进来,“累坏了吧?洗洗手,汤很快好了。”
      家里开了十足的冷气,辅一进来我便狠狠打了个冷颤,不得不去洗了把脸才清醒过来。
      但他还是如此真实,很自然地布置完一桌菜,然后在两边各摆上一只高脚杯。
      “亲爱的,我做了你爱吃的腰花和鱼头汤,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站在原地,低头看看菜再抬头看看他,越想越觉得不真实。但为了不打草惊蛇,我还是坐下了。须臾,我问:“你怎么会在家里给我做饭?”
      像早猜到我会这么问,他竖起一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两下,这是我丈夫的习惯性动作,意思是他要发表观点了。
      我眯起眼。
      “经过半个月的努力,我终于拿下了那笔两千万的合同,今天当然要和你庆祝一下。”他一边说着,兴奋的往两只高脚杯里斟酒,“干杯,亲爱的。”
      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试图透过这张脸看出别人的影子,或在他脸上发现几丝不流畅的情绪转换和肌肉控制。
      但无论我怎么看,他都跟我的丈夫一模一样。
      但他不可能是他,因为我的丈夫根本不会游泳!当他从离岸很远的地方被我逼下水的一刻起,他就不可能再出现在我家里了!
      所以,这个人是谁?
      .
      “亲爱的,你怎么了?”他探身按住我的手,“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靠上椅背,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只是忙累了而已,有点恍惚。”
      “你该注意自己的身体了,不要再无节制地工作了。来,尝尝我的手艺。”似乎被我的鬼话骗过,他放下酒杯,为我夹了一只鸡翅。
      但我没有动,指尖始终黏在杯柄上,碗里色香味俱全的鸡翅完全无法激发食欲,因为我正反复猜测他是否通过我手掌冰冷的温度得知我紧张得快要崩溃。
      心跳充斥我的耳朵,过分的死寂犹如瘴气刺痛神经,半晌我鼓足勇气,开口叫出了我丈夫的名字:“程澈。”
      下一秒男人的声音轻轻响起,好像他真的叫这个名字似的。他看着我,目光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我在。”他道:“怎么了?”
      我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早。”
      “今早?”
      “对,我从澳洲回来,下了飞机就直奔家里来了,谁知道你却不在……话说,你上午去哪了?”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掀目眼风却极锐利,好似会令春水结冰。
      他在套我的话。我心道,决不能让他知道我去了哪儿,不能让他知道我已经知道我丈夫死了。
      “我嘛,我去找朋友了。”我随口编写着故事,细节在脑中的延伸远远快于语言,小时候我还曾用此写过几篇小说,不过现在更多用在骗人上,“生意上的事,帮忙牵个线,就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刘总,他有事找曹经理,要是成了我也能分一杯羹。”
      我摇晃杯底的沉淀,恰如其分露出游刃有余的神情。
      对面的男人轻轻抿起唇,像有点失落,“可我竟然不知道你今上午有公干,亲爱的,你没有告诉我。”
      “是啊,毕竟你在忙。”我读出他语言中的不悦,弯了弯眉眼,“现在告诉你的话,你会生我的气吗?”
      “有点。”
      他歪过头,眼神炽热而幽深,好似燃起了一炉文火,但细看之下,似乎又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说实话,这张脸能做出这种表情,放在以前我根本想不到。明明不是程澈,却又在想方设法模仿程澈,实在是有意思。
      我知道这很危险,却又忍不住被勾引。
      新鲜与危险交织的刺激将沉寂的心引燃,我直勾勾盯着他,感受表情正在一点点撑开、变形,眼睛几乎睁开到了一个不正常的程度。
      不论他究竟是谁,目的又是什么,但我想,他不会现在就对我下手吧。
      “那该怎么办呢?”我撇撇嘴,“不然你现在杀了我吧,这样我就永远活在被你厌恶之前了。”
      话音方落,我注意他一边眼皮瞤动了几下,非常非常细微,如果不是我这样爱吹毛求疵的人,可能根本不会注意。
      他在兴奋,但他却装成不理解的样子。
      “亲爱的,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杀你呢?”他淡笑着拿起汤勺,“这个汤不错,需要我帮你盛一碗吗?”
      我嘴角微微抽动,突如其来的话题转移让我有点失落,“这汤好喝吗?”
      “不好喝。”他把碗推到我面前,“忘记放料酒,有点腥。”
      是在故意恶心我吗?
      这个假丈夫,真是有够恶趣味的。
      我突然生气起来,把碗一推,在碗碎的脆响中回了房间。
      .
      门板冰冷的温度透进皮肉,我盯着脚尖,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生活中陡然出现一个陌生男人让我无所适从,更何况他还跟我已故的丈夫一模一样,巨大的恐惧笼罩在头顶,我深呼吸压下胸口的恶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首先,我要验证他是不是真的程澈,如果不是,那他跟程澈的关系又是什么?
      第二,如果他是程澈,那他为什么消失这么久才回来?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以及这段时间内他做了什么?
      另一方面,如果他不是程澈……
      那就太复杂了。
      过度思考让眩晕再次爬满脑壳,我不得不求助于床头柜里的白色药丸,然后精疲力尽地叹息。
      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啊。
      “狗屎。”
      药物慢慢起效,电视声穿透墙壁缓缓流进耳朵,我突然想起当初陪同程澈挑选音响时的情景,彼时我们共同装扮婚房,恍惚认定自己将拥幸福之最。
      .
      直到幻梦遽然中断,一切犹如泡沫崩坏,我猛地爬起来,就见那个男人拎着啤酒进了房间,见我在看他,调皮地冲我眨了眨眼。
      “鹏哥,我看嫂子刚刚发了条朋友圈,”他踢上门,看上去精力充沛,“怎么着,你又招惹人家了?”
      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跟电话那头的周鹏说的。他是我之前的合作伙伴,跟我一起搞过几个好项目,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转手不做了,但依旧保持着联系,再之后我结婚,他跟程澈相见恨晚,成了很亲密的朋友。
      二人聊得热火朝天,男人不时抿一口啤酒,把易拉罐捏得吱嘎响。
      我不由拧紧眉头。
      长久以来,由于我对噪音太过敏感,相处中没少因为这种事跟程澈吵架。但话又说回来,如果面前这个人不是程澈,鹏哥又怎会察觉不到异样?
      像察觉到我的疑惑,他突然回过头来看我。我下意识躲开对视,没事找事地问他右脚踝上的疤是怎么弄的。
      彼时他正跟鹏哥说话,所以在手机上敲了答案给我看:那天下海,被珊瑚刮到了。
      那天……我眉心一跳,他失踪的那天!
      一瞬间鸡皮疙瘩爬了我满身。
      对啊,那天!那天我丈夫被我逼下了水!是的,如果他不是我丈夫,他怎么知道那天下水了?
      但如果他是我的丈夫……那么,是鬼魂吗?
      我目眦欲裂,艰难挪动眼珠想看看他身下有没有影子,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正直勾勾盯着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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