觊觎师弟被发现后

　　子时三刻。
　　留影石正在播放嵇长秋的“罪行”。

　　画面上女子由远及近，行迹鬼祟。
　　她先伸长脖子左右观望，随后佯作不经意地走到画面正中巨石旁，迅速且熟练地从石下摸出个芥子盒，尚不及起身，就被从天而降的捕灵网兜头罩住。

　　为首师姐指着桌上留影石旁的盒子，怒声斥道：“嵇长秋，身为昆仑弟子，谁给你胆子敢和邪修打交道？你脑子是和修为一样废了吗！”

　　嵇长秋安安分分跪在地上，自动滤掉恶评，视线扫过戒律堂中一溜夜巡的师兄师姐，最后落在“赃物”上。

　　芥子盒已开，里面躺着粒黑红交融的丹药。指节大，没味道，泛着诡异幽光，一看就不太正经。

　　她语气真诚：“这是什么丹？”

　　旁边某不知名师兄像被她不耻下问的诚意打动，跨步出来，手指快戳她脑门：“装什么糊涂？敢买迷魂丹……”

　　后面的话嵇长秋没听。
　　她是真糊涂，好好预定的东西，怎么会突然变成近来严打的禁药。

　　那师兄还在喋喋不休：“你是盯上宗内哪个弟子，想给对方下药供你修炼……”

　　天资最好长得最美那个。
　　当然不是下药，她只是定了幅他的裸身画像，打算没事看看愉悦身心。

　　留影石上人赃俱获，嵇长秋解释不清，这“罪名”定然逃不过。但比起觊觎小师弟被发现的后果，买禁药未遂最多也就关关禁闭，外加牢改几个月。

　　饿一顿还是顿顿饿，嵇长秋还分得清。

　　她沉重点头：“哦，我错了。”

　　那师兄剩余的话被她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噎回去，“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句有攻击力的话，最后被为首师姐不耐打断。

　　“行了，把她带去寒冰狱好好反省，处罚待这批弟子统一审讯完再做安排。”

　　哇哦，原来犯事的还不止她一个。

　　-
　　寒冰狱，昆仑专门关押惩戒犯错弟子之地，这里很冷，死水连着薄冰。

　　嵇长秋被关在其中一块浮冰上，银蓝灵力网构成道三尺见方的半透牢笼。

　　寒风一吹，浮冰就跟着飘。

　　嵇长秋飘来飘去见到不少人。要么形容狼狈目光呆滞，要么痛哭流涕悔不当初，人传人现象严重，沿途凄凄惨惨戚戚。

　　此处禁灵，嵇长秋冻得边打哆嗦，边惆怅她苦等半月的画说没就没。

　　还没想明白问题出在哪儿，身后就响起道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热情声音：“前面的师妹，要不要来张烈阳符？”

　　嵇长秋扭头，正对上张眉清目秀的年轻圆脸，眉眼弯弯，笑得格外真诚。

　　“怎么卖？”

　　对方眸光骤亮，晃晃手中那叠烈阳符，羞涩一笑：“三十灵石一张。”

　　嵇长秋转回头，沉默等风来。

　　见买卖难成，对方连忙招呼道：“哎呀都好商量，我这可是中品烈阳符，一张能用三天。进寒冰狱少说也得关个五六天，这样，买一张我再送你一张。”

　　嵇长秋不为所动。

　　对方咬牙：“两张二十灵石！”

　　嵇长秋神游天外。

　　“十灵石！最低价 ，我看师妹有眼缘，就当我沈金金和你交个朋友。”

　　嵇长秋回神，转过头，面上露出个温和的笑：“三灵石两张，友情价。”

　　“你抢劫吧！”沈金金笑不出来，手都在抖，“中品符进价也要三灵石，我看这朋友还是别交了。”

　　嵇长秋嘴角弧度都没变：“这里关的大多是剑修。”储物袋比脸都干净。

　　“再说，寒冰狱禁灵，烈阳符放外面灵气会随时间消散，效果没那么好不说，等你出去估摸全废，也就我不嫌弃。”

　　半晌，沈金金才吭声：“师妹，我今天才进的货，好歹让我回个本啊。”

　　看她才练气，还以为是刚入门的愣头青，怎料遇到的是行家。

　　嵇长秋继续笑：“友情价，买四张。”

　　“……”沈金金盯她看了会儿，“成交，支持出去再付。”

　　话落，嵇长秋就见沈金金打了个响指，一只灰扑扑的寻宝鼠从她袖摆钻出。

　　沈金金数出四张烈阳符，让寻宝鼠咬住，轻易从两道银蓝禁制间穿过。

　　嵇长秋惊叹：“小东西还挺别致。”

　　“那是。”沈金金宝贝似地召回寻宝鼠，语气自豪，“不是我说，禁制都是浮云，小金连归云峰都能进……”

　　贴上烈阳符，周身那种快麻木的钝感褪去，嵇长秋神情愈发温和：“归云峰乃剑尊所在，听说里面步步剑阵，凶险异常。”

　　“那也没问题！”沈金金正愁寒冰狱没个说话的人，此刻见嵇长秋只觉心中熨帖，话也多起来，“说起这个，剑尊前两年带回来的那个剑道天才你知道吧？”

　　嵇长秋目光微闪：“有所耳闻。”

　　“闻家剑道千年，只出了这一个天生剑骨，要不是三宗与世家有协议，肯定不会放人。他现在才十七，已金丹大圆满，显得我这昔日天才实在废物……诶对，我还不知道师妹叫什么呢？”

　　“嵇长秋。”

　　“哇！原来你就是溪平峰那个来自下仙界，入宗十年还在练气期打转的废……”对上嵇长秋含笑的眼，沈金金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那你咋进寒冰狱的？”

　　“买迷魂丹。”

　　沈金金：“……”
　　“哈、哈哈，修为有瓶颈很正常。咱是正道弟子，这种邪修练出来的东西还是能避就避，别想不开做傻事哈。”

　　嵇长秋点头，但笑不语。
　　看得沈金金连连哀叹，心道不妙。

　　半天不见风，两人所在浮冰始终靠着。沈金金闲不住嘴，致力将嵇长秋拉回正道，还搬出她的经历当反面教材。

　　“不瞒你说，我本来只做正经买卖。可自打闻师弟来昆仑，这业务也杂起来，什么潜进归云峰送情书，帮忙占闻师弟的分享课座位，顺带承接各种客订画像，嘿嘿，你应该懂哈。”

　　嗯？听起来似曾相识。
　　不确定，再听听。

　　“这不今晚，我本来是去给老客户送画，哪知东西还没放到指定位置，就遇到个鬼鬼祟祟的邪修。”

　　说到这，沈金金狠狠拍了下大腿：“我刚想逮他，戒律堂的人突然冒出来，把我存货全缴不说，连盈利也赔进去了，你说倒霉不倒霉……”

　　嵇长秋语气微妙：“送画？”
　　沈金金沉痛点头：“对啊，怎么了？”

　　“没事。”破案了。

　　寒冰狱的日子实在难熬。
　　只有迎来，难有送往。

　　嵇长秋中途随风碰到过两次沈金金，还加购了几张烈阳符，然灵力溃散严重，她差点没熬到出狱。

　　“钟林、沈金金……嵇长秋，这几人听到应声。”

　　寒冰狱外，迎着春光。
　　嵇长秋刚想感慨两句，就被身后执法弟子一推，趔趄撞进前面仙鹤毛乎乎的胸膛，她顺脸吸了把。

　　果然，除开人，昆仑啥都香。

　　“还磨蹭什么？赶紧排队上路。”

　　这话听着不太吉利，但嵇长秋尚存对寒冰狱的敬畏，“噢”了声以示礼貌。

　　临行前，嵇长秋给沈金金结清灵石，并友好拒绝了对方想加传讯玉碟联系的申请，方坐着她那只仙鹤，飘摇远去。

　　这些仙鹤经过戒律堂训练，能准确载着劳改弟子前往任务地。

　　任务各不相同，为防止弟子私下互换，全程保密。等送进任务地，仙鹤方会口吐人言，说出具体内容。

　　嵇长秋薅着仙鹤颈羽，对此并不关心。不外乎这个峰打杂，那个峰做苦力，出峰时限视犯事程度和表现而定，短则月余，长则半年起步。

　　师尊外出云游，长年无踪。嵇长秋连个报平安的人也没有，去哪儿对她而言并无区别。

　　唯有一点不好。

　　失去自由，便意味着她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机会去偷看小师弟。

　　要是能去归云峰就好了。

　　她暗戳戳觊觎的小师弟，正是昆仑剑尊座下唯一弟子，闻照雪。

　　叫他小师弟，除某种隐秘私心外，还因她师尊与剑尊同脉，他俩勉强算同辈，她比他入门早，这样叫也没问题。

　　一路心情沉重，身体也重。
　　寒冰狱对炼气期属实无情，鹤背摇摇晃晃，嵇长秋只觉脑子也跟浆糊似地晃。

　　再睁眼，几近黄昏。
　　入目荒枝连着天。
　　仙鹤端立在侧，慢条斯理地梳毛。

　　嵇长秋嘶着气从地上爬起来，边揉背心边往四周张望，那气差点没喘过来。

　　这白花花阴森森的一片碑林啊！
　　鹤兄把她捣腾哪儿来了？

　　仙鹤适时张嘴：“嘎嘎，昆仑溪平峰嵇长秋，购买禁药未遂，念在初犯，认错态度良好，罚关寒冰狱七日，灵力打扫此处两月，到期释放。嘎！”

　　说完，仙鹤便抖抖翅膀，毫不留念往外飞，起身前还故意用翅膀扇了嵇长秋一巴掌，像在报复她睡太久。

　　嵇长秋捂着被抽红的脸，恨恨追上去：“不对啊鹤兄，你还没说这是哪儿……”

　　鹤没追上，嵇长秋只能自己探索。
　　四周都是高大荒芜的灰白枯树，中间整整齐齐码着数十排石碑林，一眼望不到头。

　　石碑约一人高，没刻任何碑文。

　　稍稍靠近，嵇长秋就发现石碑气息各不相同，以杀止杀的锐、悲悯苍生的柔、不甘于下的怒……如此万般情绪。

　　她的心忽地剧烈跳动起来，眸光迟疑一瞬，忍住不稍稍再靠近一些。

　　更近了。
　　近到似听到这些浓烈得犹有实质的情绪，化为声音，丝丝缕缕缠绕、引诱着她。

　　[你不想变强吗？
　　[你看，太弱了，就只能永远被无视、被欺负。连觊觎的人都不敢接近，不得不像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窥视、跟踪他。
　　[靠近我，触碰我，获得力量……你所渴望的，都能得到，包括你的小师弟。

　　她的小师弟？
　　嵇长秋神思恍惚，很不错的称呼。
　　她往前走近一步。

　　[对，好孩子，就是这样。
　　[把手放上来。

　　嵇长秋抬起手，那声音愈发急切，她的手也愈发地近。

　　[手放上来！
　　手掌猛地往下压去。

　　浅绿色灵光闪过，犹如一阵风，轻柔利落地将石碑顶部灰白的蛛网清除。

　　那些声音霎时消匿无踪。

　　嵇长秋叹气：“唉，一定是我思念成疾产生的错觉，连石头都成精了。”

　　也不知道在叽里咕噜说些啥。

　　她拍了拍手心不存在的灰尘，准备继续服务下一位，忽而听到声极轻的“啧”。

　　像是很遗憾她刚才的做法。

　　嵇长秋怀疑她病情加重了，不然怎会听到小师弟的声音呢？

　　甚至连空气中都浮动着宛若雪后凝霜的味道，这可真——

　　不是错觉！

　　嵇长秋倏地抬头，顺着方向，隔着错落的枯枝，精准捕捉到树上那抱剑而立的少年。

　　少年身形高挑，黑衣银饰。
　　他垂眼看来时，高束的马尾下，恰有几缕发丝滑落，轻盈扫在那张精致昳丽的冷白面容上，勾人心痒。

　　两人对视片刻，风摇草动。

　　少年淡漠移眼，从高处跃下，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考验通过，跟着。”

　　嵇长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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