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不枯

　　最近的运气似乎一直不太好。

　　纸箱有些沉，陆臻费力地把它往上掂了掂，空不出手，只得一偏头，用肩膀把滑落的眼镜框顶回原位。按理说旸城的十月不该这么闷了，但陆臻还是隐隐有种快要窒息的错觉。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心想明天可以少穿一点——哦，不对，明天大概不用出门了。

　　一小时前陆臻结束了今晚的工作，平静地将辞职信发到了上司的邮箱里。然后她带上纸箱，把公司钥匙交给保安，和坐了三年的工位就此拜拜。
　　没有难过，没有愤懑，只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空虚。

　　银行卡里的存款够没病没灾的她过上六个月。新工作暂时没有着落，陆臻对着空荡荡的十字路口眨了下眼睛，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无意识的神游中。

　　啊，绿灯亮了。

　　陆臻的身体在晚风里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抬起脚往前走，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搭住她的肩膀，将她猛地向后一带——

　　“小心。”

　　说话的人声音清朗温和，像落在林间的春雨。陆臻又恍惚了一下，心脏猛地一颤，后知后觉般狂跳起来。她惊魂未定地眨了一下眼睛，正看见一辆重型卡车向远处疾驰而去，而眼前的绿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刺目的红。

　　好心人是个身量高挑的男性青年，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一件浅绿扎染棉衬衫，留了半长的头发，人还挺潮。陆臻没看清他的脸，但注意到他左耳垂上有只耳坠——是一枚青翠欲滴的玉质小叶。
　　救命恩人很有分寸地放开了手。

　　“谢谢……”陆臻站直了身体低声道谢，不经意又眨了一下眼，隐约感觉身体轻快了许多，仿佛连日加班的疲惫不翼而飞，“多谢你帮忙了。”
　　“不客气。”对方微微一笑，语气听起来很温和，“晚上的车，总是开得比白天更急，下次可要注意些。”

　　然后绿灯亮起，他向后退了一步，转身没入了行进的人流里，徒留茫然的社畜姑娘站在原地，疑心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不是错觉。

　　.
　　郁浮箫将什么东西在指尖一转，步履从容地离开了十字路口。

　　这一带已经远离了市中心，一条名叫浮坛路的街道贯通至近郊。绕过最后几片居民小区，郁浮箫的眼前多了一片别墅群。
　　别墅区是几年前修建的，当时宣传力度还挺大，项目被不少人看好。可惜开发商错估了市民的消费能力，偌大的别墅群只有几栋住上了人，其余都是空屋。

　　郁浮箫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浮坛路111号。这栋小楼靠近别墅群的边缘，外观上与其他别墅略有不同，似乎是经历了二次装修，相比之下更加简约低调。
　　111号的大门是浅淡的银灰色金属门，门口蹲着两只造型粗糙的不知名生物石像。郁浮箫顺手在两只石像的脑门上各摸了一把，然后抬手叩响了门。

　　“咚，咚，咚。”

　　门应声而开。郁浮箫探头看了一眼，门后一片漆黑，没有开门的人——如果是普通人来的话，大概会觉得这电动门挺高级。
　　“哎呀。”郁浮箫轻轻叹息了一声，“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他话音刚落，脚边突然砰的一声异响，随后门边亮起一排墙灯，一直通明到小楼内部。
　　里头有人懒洋洋地叫他：“什么不是时候？进来吧。”

　　郁浮箫莞尔，欣欣然入了内。

　　别墅内部的商务风让它看起来不像住家，更像个办公室。客厅的位置没有茶几和沙发，只有一套办公桌椅，整体装修是一派冷淡的黑白灰色系，唯二的亮色是桌面上一只毛毡扎的白毛小狐狸和靠墙摆的一台饮水咖啡机。郁浮箫偏头避开顶光，能看见门边有个银招牌，写着“灵坛驻旸城分部事务处”。
　　墙上的电子工牌亮着，显示职员白九在岗。

　　在这个唯物主义盛行的时代，世界远非人类眼中所见那样简单。现代社会运转的体系背后，还潜藏着一套以灵气为根基的古老文明。
　　——那便是传说中的修行者。
　　他们或为人，或为妖，种族不一，已在世间传承数千年。时至今日，这一脉日渐式微，存世者占极少数，却仍然掌握着凡人难以触及的力量。
　　于是为了维护两个世界之间的平衡，也为了保证修行者的秩序，修真界在共识与契约之上，成立了“灵坛”。
　　此处正是灵坛的一处分部，专门处理旸城的异常事件。

　　“稀客啊。”白九靠在咖啡机旁，慢悠悠地往杯子里加方糖，“今儿咋上我们这了？卡着我休假的时间来，真有你的。”

　　郁浮箫：“你还有休假？”

　　“别当我们是无限劳动力啊。”白九耸耸肩，端着咖啡坐回到办公椅上，“坐吧。”
　　他轻轻打了一个响指，一旁的转椅骨碌碌滚了过来，停到郁浮箫边上。

　　“……”好装啊。

　　“说吧，热心市民。”白九看着郁浮箫坐下，瘫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这回又碰上什么了？”
　　郁浮箫脸上的笑收敛起来。他手腕一翻，翻出个透明的圆片，推到白九眼前：“这个，你看一下。”

　　白九一下坐直了身体：“这个我得坐着看……你哪来的收容章？里面是什么？”
　　“收容章”就是郁浮箫把玩了一路的小圆片，里头能储存灵气、术法的痕迹，相当于一个便携的样本小盒，一般是灵坛官方使用的物品，平时少有人用。
　　“哪来的不重要。”郁浮箫摆摆手，“重要的是里面的东西，我在市中心发现的，是鬼修狩猎的标记——在普通人身上。”

　　白九的面色凝重起来。

　　“你知道的，按规矩来说，”白九左手揉了揉眉心，右手在桌面上空做了一个“抓”的动作，“……我们这些人不管怎么闹，都不能波及到凡人——何况是鬼修这种，损人身心的阴招。”
　　随着他的动作，办公桌的桌面微微发起了光。无数细小的光点从漆黑的桌面上升起，在空中拼拼凑凑，组成了一片精细的模型。
　　——那竟然是整个旸城的立体地图。

　　地图几乎精确到了每一条下水道。白九又在桌上点了两下，立体地图的白光之中多了许多蓝色的小点，四散在各处。
　　“旸城所有痕迹可察的修行者都在这里头了。”白九拣起那枚小小的圆片，在光点地图上方扫了一下。蓝点们依次闪烁，然后重归平静。

　　郁浮箫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动作：“这是没找到匹配的灵力痕迹？”
　　“嗯。”白九苦恼地把圆片合进手心，“这下麻烦了，得上报去。”
　　郁浮箫关心了一下他：“那你的休假？”

　　“……”
　　两人四目相对。
　　白九：“休假当然还是要休的，这东西我回家顺路交了就行哈哈哈哈！”

　　白九行动力极强，说话间已经把不知从哪拿出来的背包甩到了背上，收容章被他紧紧攥在手心。他伸手拎走桌上那只毛毡狐狸，大步绕过郁浮箫，边往门外走边拜拜挥手：“我先下班了同志，你自己走的时候把门带上哈哈！”
　　郁浮箫：“灵力收着点，你尾巴露出来了同志！”

　　白九的脚步一停。他回头一看，果真看见身后有条毛茸茸的白尾，嘴角一撇：“行吧，年纪大了，夹不住尾巴啦。”
　　那条狐狸尾巴一晃又消失不见，白九哼着小曲，大摇大摆地开了门，消失在了夜色里。

　　郁浮箫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轻轻眨了下眼睛，敏锐地感受到了空气中一些特殊的气息。
　　“在焦虑……？”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悠然起身。办公桌上的光点已经回到了桌子内，郁浮箫伸手在表层抹了一把，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行吧。”郁浮箫学着白九的样子耸耸肩，“看来大家都有秘密呢。”

　　随后他阔步走到门外，合上了门，屋内的灯无声自灭，重归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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