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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艾丽之死
2010年。
暑假里平常的一天,石碧棋却醒的很早。平时她都要九十点才愿意起床,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六点多就醒了。她走出房门,看见家里大门此刻却正敞开着,家里空荡荡的。
石碧棋这年16岁,此时正好回家过暑假。
她带着一些疑惑,走到客厅,轻轻地呼唤了一声:
“妈妈?”
无人回应。
“爸爸?”
无人回应。
石碧棋感到有点疑惑,她看到姐姐的房门也开着。她揉了揉眼睛,走到姐姐房间门口,往里看一眼,姐姐也不在家。姐姐的房门打开,正面向着窗台,窗边是一个木制的书桌。窗子这会正大开着,风穿过窗户,一遍遍将白色的纱帘吹起,又摇曳着纱帘垂下去。
风这么大,怎么不关窗呢?人都到哪里去了呢?
石碧棋心里升起一丝疑惑,下一秒,她就看到姐姐的拖鞋正在桌前椅子的地板上放着。似乎姐姐刚刚正坐在这书桌前一样。
心里越来越感到疑惑,一股奇怪的力量驱使她走进房间,一步步走向窗台。
似乎听到下面人声作响,她试探性地往窗户下面望去。
“啊——!”
石碧棋吓得大叫了一声,后退了一步跌坐在了床上。
她看到楼下正围了一圈人,人群最中间,似乎是姐姐躺在那里。
石碧棋的姐姐,石艾丽坠楼了。
这天早晨六点,两姐妹的妈妈张曼丽和往常一样,早早就起来了。起来后去完洗手间,张曼丽来到了厨房,检查昨晚预约的粥。一打开电饭煲,虾蟹粥的香气就热腾腾的扑面而来。张曼丽感到安心。
确认完早餐,张曼丽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女儿石艾丽的房门口,悄悄打开门。看看两个孩子醒了没有,是这个妈妈数年以来的习惯。
打开房门,意外的是,张曼丽并没有和往常一样,见到在床上熟睡的女儿。石艾丽今年上大一,这是第一个上大学后回家的暑假。
张曼丽转头看看洗手间,又看看客厅,都没有什么人影。
此时,张曼丽看到石艾丽房间里白色的窗帘被风吹的飘起,窗户大开,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前,俯身看下去,正看到一个人趴在一楼的草坪,一动不动。
张曼丽感到脑子里“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她的身体本能地后退,不由得大喊着孩子爸爸的名字:
“石礁,石礁!!”
下一瞬间张曼丽感到五雷轰顶,踉跄着跑出来,向一楼冲下去。
这是一套老小区,没电梯,石家在顶楼六楼。张曼丽环绕着楼梯一边跑,一遍脑海里拼命地想着:不可能,不可能。
石礁听到张曼丽的叫喊,也赶紧跳下床,出房间后看到张曼丽往外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紧跟着冲了下楼。
只见张曼丽跑到一楼草坪,看到那熟悉的睡衣、熟悉的肢体、和再熟悉不过的半边脸庞,心里仅存的一丝希望瞬间扑灭了。
那正是她的大女儿,石艾丽。此时躺在草坪上一动不动,头边围绕着一圈血泊。
张曼丽颤抖着双腿走过去,跪在地上,试探着摸着石艾丽的手,已经冰凉了。
一瞬间张曼丽的眼泪爆涌而下: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告诉我不是真的。”
石礁此时也茫然无措,错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很快,现场吸引了一些围观的居民,大家都惋惜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里是当地一所教职工家属楼,住的都是十几年的街坊邻居,平日里关系和睦融洽。突然发生了一件这样的事,算的上是这个小区的大事了。
随着围观的居民越来越多,开始有人提出建议:
“有没有打120?”
“报警没有?”
这才提醒张曼丽要拨打急救电话,显然她已经被现实冲击的一片空白。正当她想在身上摸索手机时,才发现下来的匆忙,根本没带手机。
看到张曼丽的举动,石礁也反应了过来,连忙掏出手机拨打了120。
围观的居民越来越多,开始出现了此起彼伏的惋惜声,有些从小都看着石艾丽长大:
“多好的姑娘啊,太可惜了。”
“怎么就想不开了,唉。”
“他家大好青春,好好的大学生,前途无量的小姑娘啊……”
“别太伤心了,孩子去了天堂……”
旁人的安慰如同大雨,洒在了父母两人内心潮湿的沼泽地里。
此时此刻,张曼丽仍旧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这场噩梦醒来,自己的女儿仍和往日一样,正躺在床上熟睡。
不多一会,救护车来了,救护车的红蓝闪灯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就在这时,石碧棋也从楼上赶了下来,她拼命向人群跑来。拨开人群,她看到姐姐正被担架抬起,缓缓推进了车门。
天北市第一人民医院。
石艾丽送来医院的时候,已经停止了呼吸。医生对石艾丽进行了体征检查,然后刷刷地在医疗本上记录着:肝脏脾脏肺均严重破裂,肋骨腿骨颈骨多处骨折……
石艾丽有半边面部着地,那半张脸的五官都溃烂了,正血淋淋地面对着医院的天花板。
石艾丽的父母、妹妹,此时正守在医院里,一种沉重的死寂笼罩着他们。
石艾丽是石礁和张曼丽的第一个孩子。石礁是天北大学的农业科教授,个子不高,有点秃顶,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常常面带笑容,看起来很亲切友善。石礁在读师范大学的时候,遇到了同校文学系的张曼丽。
年轻的张曼丽性格外向,爽朗爱笑,总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有些自来卷的头发,总是梳着两个长长的大辫子。眼睛明朗,笑容明媚,就这样深深吸引了石礁的关注。
于是,两个年轻人,在校园里就这么牵起了手。本科毕业后,石礁继续读了研究生,又攻读了博士,博士毕业后来到天北大学成为了大学教授,教些园林农业的专业课程。
而张曼丽也跟随丈夫来到了天北市生活,她在天北附中找到了一份语文老师的工作,当了一名高中语文老师。石礁单位给他们分配了一套神农小区的三房两厅住房。
他们婚后三年,孕育了一个女孩,夫妻俩喜欢的不得了。取名石艾丽,寓意着“石礁爱曼丽”。
这样的生活在当时看来,真的算是人人艳羡了。夫妻双人都有着编制内的稳定工作,文化程度高,知识分子家庭,同时有着稳定的住房和生活圈子,看上去过的相当幸福和美满。
但命运的内核却往往是苦涩的。命运披裹着糖霜的外包装,包装纸闪着琳琅的色彩,让世人误以为美满是常态;层层剥开糖纸之后,才发现它的底色是无常和痛苦。
正是此刻张曼丽品尝的底色。
张曼丽的内心极度痛苦,一方面她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现实,心底总怀有一丝反转的期待;另一方面,她在内心一遍遍地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女儿会自杀?为什么?
后者就像一个情绪黑洞,深深吞噬着张曼丽,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往事一下子仿佛像刚被打捞出水面的水产,生动活泼,历历在目。
1991年,石艾丽的出生,给张曼丽和石礁的小家庭,带来了很多欢乐。
父母的教师背景,加之自小耳濡目染在妈妈的文学熏陶中,石艾丽对文学滋生了很浓厚的兴趣。她很小就背的了诗经,引用的了楚辞,对庄子和老子的思想解读的头头是道。小学课堂里推荐的课外书目,石艾丽上小学前就已经读过多遍了。
逢年过节家里亲戚到访,问石艾丽读过什么书,石艾丽娓娓道来的书目,让大人们都自感惭愧。
“三四十岁的人了,读的书还没一个孩子多!厉害!”
“这孩子将来一定能上清北!”
这样的夸赞和赏誉时常伴随着石艾丽,张曼丽为之欣喜至极,深感骄傲,眼神里也总是流露出极其不一样的疼爱。
有一次元宵节,张曼丽家的书架上摆着一本《三体》,大伯看到后顺手拿起来翻阅,顺口说道:“这本书我最近也在看。”
二伯抬起头,回应道:“哦是嘛,我也在看,大刘写的实在是太好了!”
大伯继续探讨道:“第一二部都很精彩,就是第三部吧,实在有点太圣母心了。”
二伯认同的点点头:“过度的圣母心就是害人。第三部那个什么来着,程心是吧,真的是优柔寡断,当断不断。”
大伯回应道:“一昧讨好,犹豫不决,当执剑人真是人类的灾难。”
石艾丽听着大伯二伯的交流,暗自沉思。这本《三体》她刚刚读完,与之不同的是,她最喜欢的就是第三部。程心的温暖善良,企图照顾到全人类的精神让她感受到了深深的共情。为什么在他们眼里,这样的人却成为灾难了呢?
石艾丽欲言又止,并不敢将自己的想法公然表露,正在这时,听到小她三岁的妹妹石碧棋在旁边说道:
“罗辑也没有多好呢!当了执剑人之后,不干活自己逍遥去了。”
这一句引得大伯二伯哈哈大笑,连忙认同地说道:“你看看,新思想多有力量。没错没错。”
二伯也笑着说:“人小鬼大。”
这一打岔,石艾丽就将自己的想法抛之脑后了。她和妹妹从小便是很不一样的性格。
在学校里,石艾丽虽然不是年级里成绩拔尖的学生,但也因为表现的乖巧听话,深受老师们的喜爱。
石艾丽自上学起,就在张曼丽所任职的天北附中小学读书,这个小学就紧挨着天北附中。
张曼丽在高中部,隔着一个操场,这边便是小学部和初中部。这也让张曼丽了解石艾丽的情况变得非常容易。
每年开学的时候,张曼丽都会选择带着石艾丽,在老师办公室里面走一圈。虽然小学部的老师平日和高中部的老师交集不多,建联也少,但凭借张曼丽热络的性格,各个年级的老师都混的相当熟悉。
石艾丽在学校里,自然少不了老师们额外的照顾,甚至可以说是随时处在各个老师的关注之下。
张曼丽热情地打着招呼:“忙呢!”
石艾丽的班主任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笑着回应着点了点头,说道:“来接艾丽啊,在教室里语文老师陪着呢!”
张曼丽:“哎呀,太麻烦你们啦。”一边说着,一边将两盒金银花茶顺手放在了石艾丽班主任桌面上。
石艾丽班主任见状连忙客气着:“哎呀呀,别别别,那孩子多讨人喜欢呀。”
张曼丽笑着回应道:“拿着泡水喝,自己人别客气。”说完便转身顺着走廊,驾轻就熟地去往教室门口。
石艾丽班主任拿起那金银花茶,上下看了看,功效上写着缓解嗓子干燥发炎,不禁微微一笑。似乎她也习惯了这个爽朗的女人时不时顺手送些小东西过来。
张曼丽来到教室门口,看到讲台上的语文老师和正在座位上写作业的石艾丽。此时正好张曼丽和石艾丽四目相对,她冲石艾丽勾了勾手。石艾丽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连忙作业一合,收拾起了书包。
语文老师正俯身在讲台上看一本书,张曼丽走上前去寒暄道:“李老师,又给你添麻烦了。”
李老师从书里抬起头,扶了扶眼镜,说道:“没事,这有啥,没多一会呢。”
张曼丽解释着自己来晚的原因:“高三,孩子们节奏太紧张了。这一下课多给孩子们讲几个题,就耽误了。”
李老师:“你们高中老师任务重呀,能理解。”
张曼丽:“那可不,还是羡慕你们。”
说着,张曼丽顺手从包里,掏出最后一盒金银花茶,摆在了李老师面前,说道:“天气燥,润润嗓子。”
李老师:“不用这么客气,艾丽妈妈。”
大人之间寒暄着,石艾丽收拾好了书包,来到张曼丽身边,张曼丽牵起她的手,一起和老师告别。
这是石艾丽非常熟悉的场景。
自小放学后她就在学校的各个地方做作业。有时是放学后的教室,有时是老师的办公室,有时是妈妈的办公室,有时甚至是妈妈在前面上课,她坐在一堆中学生班级的最后排。
石艾丽很早就感受到,老师们总是格外关照她,上课提问她,做题选她,对她的作业和检查也极为上心。每次考试成绩更是还没公布的时候,妈妈就已经知道了。而班级里的同学,谁的成绩好,谁的成绩差,谁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艾丽平时和谁关系好,妈妈也是了解的清清楚楚。
石艾丽从小便觉得这很寻常,妈妈对自己的生活参与的很全面。但这在有些同学眼里,却感到异样。
她的好闺蜜左昕就曾经问道:“你在学校里也见到妈妈,回到家也见到妈妈,你会感到你妈妈在你生活里的每时每刻吗?”
石艾丽点点头:“我从小就这样,因为我妈妈是老师。”
左昕便不再说什么。对于其他普通孩子来说,这样的情况并不常见。甚至对于同一个家庭里的两个孩子,接受程度也不尽相同。石碧棋对妈妈的过度参与自小就体现出强烈的抵触,甚至一度闹的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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