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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本是阳春三月,可紫宁殿却一派死寂。朱漆殿门紧闭,窗棂严掩,将满园春色隔绝在外。
黎沅踏入殿内,一股药味裹着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下意识蹙起眉。
龙榻之上,昔日的大燕皇帝赵安,此刻面色灰白如纸,身形枯槁,眼睛紧闭,看上去同死人一般。
七年前,临西王高业起兵造反,给本就摇摇欲坠的大燕王朝投下了一颗火星,如星火燎原,天下各地诸侯揭竿而起,群雄逐鹿,战火迅速蔓延至大江南北,曾经的大燕王朝,至此名存实亡。
纷飞战火中,有一个名叫梧栖的人亲率一支勇猛无比的飞龙军,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短短五年时间,他便占领了大半个大燕土地,如今已快要杀到燕京,要称帝了……
而赵安,在两个月前得知这消息时,怒急攻心,一口鲜血喷出,从此便一病不起,落得如今这副形同废人的模样。
朝堂后宫所有大事皆由皇后黎沅把持。
“皇后娘娘,黎国公和国公夫人已经在偏殿等了多时……”说话的人是大燕殿前太监,黄德海。
“你跟他说他所求之事,孤帮不了他。”
飞龙军挥师北上,直指燕京。大军途经平阳时,平阳侯虽拼死抵抗,最终城破。
平阳侯杨勇独自一人带着亲信逃了。
飞龙将军梧栖帐下有三位大将,陆铭沉稳持重,陈义多智多谋果敢,黄策勇猛好色。
城破当日,平阳侯府的女子皆被掳进军中,平阳侯夫人被黄策带回府中。
平阳府夫人名叫黎锦书,是黎沅同父异母的妹妹。
黎沅知道一个女人被男人抢回府里意味着什么,可是她如今已是自身难保,整个大燕像一块鱼肉将被人吞下,她实在是救不了旁人了。
黄德海脚步匆匆,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转角。
殿内熏香袅袅,黎沅背对着殿门,看着庭院里盛放的海棠花。
一道尖细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娘娘,黎国公让奴才把这个交给您,说您看了……自然就懂了。”
她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黄德海双手奉上的物件上的一瞬,她瞳孔骤然紧缩,连呼吸都凝滞了半拍。
她伸手接过黄德海手上那物,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随即面无表情地将其拢入袖中,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知道了,叫他等着,孤随后就去。”
黄德海躬身退下,殿门刚合上,黎沅身形便猛地一晃,险些栽倒。岁欢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声音里满是担忧:“娘娘,老爷让黄公公拿来的……可是夫人的遗物?”
岁欢是自幼陪她长大的心腹,最清楚她的心思,这世上,能让当今皇后娘娘情绪如此波动的,也唯有她那位早逝的夫人了。
十年前,一场疫症将黎夫人带走,娘娘连夫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夫人的尸身就被烧了。
从那以后,夫人就成了娘娘心里的一块心病。
“国丈爷怎能这般对娘娘,明明知道娘娘对夫人……”
“别说了,你出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岁欢闻言,走出殿门将门掩上。
等到殿内只有她和床榻上的活死人赵安时,黎沅才将袖中的物件拿出来。
掌心躺着一块莹润如雪的羊脂白玉,触手生温,玉上雕着精细的缠枝莲纹。
这玉佩,她只在画中见过。
幼时,娘亲常独自对着一幅画卷出神,画上正是这枚玉佩。她曾好奇想碰,却被娘亲制止,后来娘亲死后,黎家以避秽为由,将她生前所用之物尽数焚毁,那幅画也随之化作灰烬。
岁欢只知道娘亲是她的心病,却不知为何成为心病。
她爹对外宣称娘亲是得了疫症,只有黎沅知道,娘亲并没有生病,而是失踪了。
后来找回来的只有一具尸首。
娘亲是怎么死的因何而死,一概不知,像是有人抹去了所有线索,如果黎沅没有猜错,那人便是她爹。
没过多久,殿门打开,岁欢候在一侧。
“走吧。”
等在偏殿的两人见黎沅来了,匆忙跪下。
“老臣,臣妾给娘娘请安。”
黎沅坐在高堂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二人。
黎国公看着女儿,国事操劳,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倦色,即便如此也难掩美色,更添了几分让人怜惜的柔美。
难怪一进宫便是专房之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也因为这个女儿被封为黎国公。
“娘娘,求你救救锦书,她是你的亲妹妹呀……”黎国公满是褶皱的脸老泪横流。
黎夫人也哭着道:“还请娘娘救救锦书,听说那个黄策杀人如麻,残暴狠辣,锦书落在他手里,怕是……生死难料呀……臣妾只有这一个女儿……还请娘娘大发慈悲,不要让臣妾白发人送黑发人……”
黎沅冷冷地看着二人,半晌才说道:“杜姨,你先下去吧,孤有话单独跟爹说。”
黎夫人喉头哽咽,用衣袖胡乱抹了两把泪,踉跄着起身,裙裾扫过青砖,她飞快地瞥了黎国公一眼,意味深重。
黎沅看在眼里,心又凉了几分。
鎏金兽炉飘起袅袅青烟,熏得有些腻人。
黎沅漫不经心地转动手上的指戒,声音冷淡得像结了冰。
“父亲送来那玉佩,究竟是何意?”
黎国公苍老的身躯跪在青砖上,额角青筋微微跳动,脸上似乎闪过几分犹豫,很快消失不见。
“娘娘,老臣的心思,娘娘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黎沅的声音有点颤抖。
“娘亲的事,你跟杜香云也说了?”
黎国公绷着那张老脸,沉默不语,像是默认了。
黎沅听见心里有一道琴弦崩落,她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向地上,茶杯摔得粉碎。
“滚!”
黎国公面不改色,“老臣可以滚,只要娘娘答应救下锦书。”
黎沅看着她爹,咬着牙道:“休想。”
黎国公突然站起身,脸上失去冷静,像一头发怒的野兽。
“你的娘亲崔云薏不知廉耻,丢夫弃女,跟着奸夫跑了,怎么,她敢怎么做,怎么就不能说了?”
像一道惊雷劈过,撕开了一切粉饰太平的伪装,脓血混着陈年旧痂被尽数掀开。
黎沅是在娘亲死后的那年生辰知道了所有真相。
黎府对外一直声称黎夫人是因病离世,曾经的她相信了。
还记得那日,一向和蔼的父亲神色凝重,对她说娘亲染上了疫症,为了全府上下的安危着想,只能将娘亲安置到府中最偏僻的北院里养病。
从那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娘亲,她也不是没想过去看望娘亲,却总是被守门家丁用各种借口拦了回来,直到最后,看到娘亲那具冰冷的尸身。
娘亲死后,父亲烧了娘亲的一切遗物,连张画都没留下,她隐隐觉得不对,也没有多想。
娘亲死后,父亲就不怎么回府了,就连她的生辰,父亲也没回来,以前娘亲还在时,父亲和娘亲会带她去天香楼定一桌上好的酒席,娘亲还会给她煮一碗长寿面。
如今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哭了好久,眼泪似乎都流干了,她好想娘亲,可是她一件娘亲的东西都没了。
于是她偷偷溜进父亲的书房,她记得父亲曾经画过几幅娘亲的画,不知道有没有一起烧了,她想去找找看,谁知道,竟让她发现了书房里还藏了一个隐蔽的小房间。
那房间不大,布置简洁。墙上挂着的一幅母亲的画像,看到画像的那一刻,她心中一喜,果然父亲还留了娘亲的画像。
她正准备出去时,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般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一躲,竟让她听到了一个令她永生难忘的秘密。
躲在暗处的黎沅,瞧见父亲身形晃荡地走到母亲画像前,手里还攥着一个酒瓶,一看就已醉意上头。
黎沅心底涌上一丝不安,从暗处看过去,父亲不像是思念,反而更像是……来兴师问罪了。
果然下一秒父亲猛地将手中的酒瓶狠狠砸向地面,“砰”的一声脆响,酒瓶瓷片溅开,一句让黎沅头皮发麻的话,从父亲牙缝里挤了出来。
“崔云薏,那个男人就那么好吗?值得你抛夫弃女……”
黎沅只觉大脑一片空白,父亲的每个字都清晰地钻进她耳朵里,可连在一起,她却听不懂了。
抛夫弃女?……
男人?……
娘亲不是得了疫症吗?……
父亲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直觉再听下去可能会听到一些她不想听到的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父亲那带着愤怒与痛苦的咒骂声,一个劲儿地往她耳朵里爬。
就这样,她听到了最残酷的真相。
原来,娘亲并非因病离世,而是为了另一个男人,抛弃了她和父亲。
娘亲离开后,父亲对外宣称娘亲患了疫症,必须隔离起来。私下里派了人手,四处寻觅母亲的踪迹。最终寻回了一具冰冷的尸身。
后来,父亲续了弦,新妇名叫杜香云,她的父亲是五品官,也是死了夫君,黎沅的父亲当时官至三品。
继母进门后,黎沅恭敬有加,事事顺从,因为她知道,这是娘亲欠父亲的。
殿内唯余寂静。
黎国公嘶吼了一通,像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地,呜呜哭了起来。
黎沅的眼睫早已被泪浸湿。
原来她爹早就知道她知道了,那他这么多年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她在杜香云面前伏小作低的?
黎沅觉得有只手在她心里狠狠地插了一刀。
她爹不知道,她也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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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两版都写崩了,梳理了一下剧情,重新写,不会弃坑的,锁章修完前会日更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