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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圣者
“是的,我的一生可说是电闪雷鸣中的一场风暴。”——易卜生
暮色如失效的炼金药剂,浓稠而无法化开。月色被稀释,潦草地泼洒在云层之上。
一道高墙耸立,如同神祇划下的分界线。墙外是死寂的、被世界遗忘的荒原,墙内却在上演着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的盛大狂欢。
鎏金的大门内涌出一群人,如同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烂醉如泥的中心人物。他像一滩墙外的烂泥,黏腻地挂在几条弥漫着混杂香水气味的臂膀上。
此人的酒品如同地精的锻造技术一样糟糕。他不时挥舞着沉重却无力的手臂,给搀扶者一记突如其来的肘击;双腿则像被操纵的木偶线,胡乱地蹬踹,每一次动作都让整个队伍濒临人仰马翻的境地,随后他整个身躯还会得逞般地来几下鲤鱼打挺。
既已耍起酒疯,脸面便如同用过的卷轴,弃如敝履。他鼓起腮帮,发出穴居巨怪般的嚎叫,对着模糊的月亮举起不存在的酒杯:
“感恩伟大的国王陛下!”
“感恩伟大的国王陛下!”
“阁下,我们该走了。”
发言的是那名侍卫,身形瘦削如同两柄平行的短剑。他远远躲在群魔乱舞的圈子外围,像是盛放在圣杯中的秘酿旁边,摆放着一柄格格不入的木勺,显得突兀而滑稽。
他虽出言提醒,人却像被施了定身术,丝毫没有上前援手的意思。
醉汉循着声音,朝着侍卫的方向打了一套融合了蹩脚骑士格斗术与醉汉本能的谜之动作,一声“哎”喊得百转千回:
“无礼!你竟敢打断我对国王陛下的赞美诗!”
他继续激情吟唱,如同被吟游诗人附体:“多亏了伟大的国王陛下,将真正的人类留在这片乐土——一想到那些没有心魂的构装体也要呼吸,我的心都为珍贵的空气而抽痛!”
“看看!这才是完美的世界!贫穷的酸臭只配在下水道的淤泥里发酵,墙外的荒原才是他们永恒的归宿!”
醉汉顺手捞过身旁一位舞女的头发,将那散发着酒精与油脂混合气味的嘴,响亮地印了上去,同时嚎着不成调的音符。
舞女配合地发出嬉笑,身躯如风中藤蔓般摇曳。
侍卫依旧静立如雕像,醉汉迷离的目光却骤然锁定了他。
“你知道吗?国王已下令抓捕那只‘老鼠’了!赏金一千金币!”
“嗤,”舞女脸上堆起程式化的、如同戏剧面具般的鄙夷,“他那条命也值一千金币?”
“你明日要去神殿礼拜了吧,我亲爱的侍卫大人,”醉汉的话语带着讥诮的锋芒,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如同陷入流沙者般的绝望精光,“若是那时他被擒获……嘿嘿,你也就可以滚蛋了!”
“夜莺啊夜莺,请飞来这里。”
“此地唯有鲜活的生命在歌咏。”
无人听到这旋律能不展露笑颜,无人听到这歌词能不随之应和。醉醺醺的宾客们扯着嗓子跟唱,不时破音;搀扶的舞女面容恬静,笑容生动;多重声浪汇成嘹亮的合唱,竟感动得月亮也从云幕后踱步而出。
美妙悠扬,余音绕梁。
真希望时光能永远凝固在这城墙之内。
平地忽起一阵阴风,月桂树的叶片如遭惊吓般剧烈颤抖,纷纷坠落,如同被敲碎的龙鳞。
“啊!月桂是书写人类史诗的羽笔!国王将你栽种于此……”
人群仍在忘情歌颂。
那名瘦削侍卫警惕的目光如淬毒的匕首刺向月桂树,手已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无人能看清那道黑影是如何显现的,甚至连残影都难以捕捉。醉汉引吭高歌的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发出的嚎叫如同被烈火灼喉的哥布林。
所有迷醉、混沌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齐齐投向醉汉。
他僵在原地,面无人色,如同被石化的古代雕像。他华丽的衣襟上,赫然插着一朵山茶花,那殷红的色彩,宛如由月光淬炼而成的鲜血。
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诸神在上!是他!”
舞女的嗓音尖锐得能刺破耳膜:“是他?!”
“是那个来去无踪的幽影!”
“是浑身散发着荒原秽气的穷酸恶鬼!”
“是凭一己之力迫使法典更改的恶魔!”
“是那个……那个窃取心脏的贼!”
舞女脸上的脂粉吓得簌簌掉落,如同剥落的墙皮;醉汉们惊得四肢并用,狼狈爬窜;被践踏的青草畏惧地蜷缩起身子;连空中的圆月也惊恐地藏匿回云层深处。
众人惊惧所向的墙头,不知何时,悠然坐着一道身影。他身着的衣物如同深渊织就,灰色的眼瞳里,倒映着荒原的无尽荒凉与虚无。
月光仿佛不敢沾染他的容颜。
方才还骚动混乱的人群,倏然死寂。他们的脖颈不自觉地扭转,目光直勾勾地钉在墙头,仿佛一群目睹神迹降临,或是恶魔现世的朝圣者。
他屈起一腿,手肘撑在膝上,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场因他而起、又因他而止的闹剧,缓缓地、一下一下地鼓起了掌。
啪。啪。啪。
“没想到,”他开口,声音带着奇异的质感,“我竟有如此多的头衔。”
他话音刚落,一名舞女的精神防线便彻底崩溃,跪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哀求着他的宽恕。
他倾听着这绝望的声音,脸上竟随之滑下两行清泪,随即身形如夜枭般轻盈跃下。
舞女感受到动静,惊恐抬头,被眼前骤然闪现的身影吓得魂飞魄散。
一支新鲜的山茶花,结着荒原的泪,递到了她的眼前。
“春季拂晓时分,最早绽放的,”他语气平淡,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送给你。”
舞女浑身僵硬,不敢动弹,任由那冰凉的花瓣轻触自己的脸颊。许久,她才用颤抖得如同坏掉提线木偶般的手,接过了花朵。
就在她接住的瞬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松手。山茶花坠落于地,花瓣零落。
仔细看去,他的笑容哪里是笑,眼底深处唯有冰冷的讥诮与漠然,足以让任何与之对视者如坠冰窟:“看来你猜到了,这朵花来自何处。”
舞女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巨大的恐惧让她难以呼吸。
“不…不,我的…我的心!”
她涕泪横流,精心描绘的妆容糊成一团,最终踉踉跄跄地逃离了此地,再无人得见。
所有人皆严阵以待,却无人预料到他的下一步——他甚至未曾移动分毫!
醉汉的酒意被骇人的恐惧彻底驱散,眼神终于恢复清明。
窃心之贼……正向他走来!
“别…别拿走我的心脏……”醉汉手脚并用地向后退缩,语无伦次,“我把我所有的酒庄都给你!不……侍卫!侍卫!!”
侍卫沉默伫立,如同哑巴石像。
阴影中,那人的半边脸牵动肌肉,勾勒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
他走上前,蹲下身,与瘫软的醉汉视线平齐,仿佛施予对方最后的尊严。
“阁下,愿夜色庇护你。”
他并指轻点自己眉心,微一颔首——这是高墙之内,王室成员向臣民致意的礼节。
他随即起身,脸上依旧带着那抹和煦如春风的微笑,与他周身散发的阴郁气质格格不入。
但他接下来说出的话语,却与笑容截然相反。
“您在荒原上违规建造的那座炼金工坊,排出的废水真是天然的染色剂,”他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托您的福,我如今都能品尝到‘墨色’的饮水了。”
“你、你说的是哪座工坊?我立刻就去拆!立刻!”醉汉跪伏在地,抱住他的腿,痛哭流涕,“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您别拿走我最珍贵的宝物!别拿走我的心脏!”
他俯视着脚下的醉汉,醉汉抬头,终于清晰地看到了他的面容,心头顿时如浸冰渊。
“很遗憾,”他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为时已晚。”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容貌。高墙之内,所有人对他谈之色变,恨之入骨者无法擒获他,避如蛇蝎者无法防备他。当他现身,便意味着你所珍视之物即将易主。离去前,他会带走你的心脏,并留下一支于黎明初绽的鲜花。
他是荒原上无法预测的灾厄之风。
墙内之人,称他为——窃心之贼。
他叫莫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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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会修改这本小说,因为上学依然不定时更新,元旦会开新文,各位可以期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