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云海

　　初冬的冷意弥漫在空气中，薄雾如纱，将远处的景色轻轻笼罩，似乎连目光都能迷失在那无尽的朦胧里。
　　B市，昭华区。
　　言煦初将车稳稳停在楼下，从车里走出来，脚步踩在律所门前的石阶上。厚重的玻璃门反射着她身后灯影交错的街道，也映出她面容上的几分疲惫。
　　“言律，晚上好。”前台的小姑娘朝她打了个招呼，脸上带着仰慕的神色。
　　“晚上好。”她点了点头，语气不重不轻，径直走向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只有她一个人，清冷的空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视线落在手里厚厚的一叠文件上。最近这桩并购案让她的工作堆积如山，已经在律所睡了好几晚。母亲打过几次电话，也总是被她以“忙”搪塞过去。
　　走进办公室，助理律师唐曦已经等在她的桌前，手里捧着刚打印好的文件：“言律师，这是甲方发来的补充材料，您看看。”
　　“放这里吧。”言煦初将手里的包随手丢在椅子上，尝了一口刚买的咖啡。
　　唐曦瞧了她一眼，忍不住劝道：“您已经连着熬了好几天，今晚要不要早点回去？”
　　“快到关键点了，不能松懈。”她语气淡淡，视线仍停在文件上。
　　话虽如此，翻到最后一页时，她的动作却顿了顿。那一瞬间，玻璃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渐暗淡，脑海中浮现出某个模糊的身影。
　　言煦初想起，不久前父亲发来的那条消息：
　　「闻礼明天回国了。」
　　消息发来的时候，她正坐着开会，心不在焉地回了句“知道了”，便将它抛到了脑后。可此时此刻，那几个字仿佛又浮现在眼前，带着点复杂的意味，让她不自觉地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唐曦，你先下班吧。”她忽然开口：“我今晚会回家休息，你不用在这守着了。”
　　唐曦一愣，随即点头，转身拿出一个袋子，笑眯眯地看着她：“言律，吃点甜甜的吧，心情可能会好一点。”袋子里面是一片一寸大小的蛋糕，是简单的芝士海盐款式，但却是言煦初的最爱。
　　“小姑娘有心了。”她愉快地接过蛋糕尝了一些，“明天高律应该会开会说甲方的事了，这个案子你还是跟着我的组。”
　　唐曦眼睛放光：“真的吗？！我爱你言律！！”
　　“嘘。这个甲方不好搞。”言煦初故作严肃，“快回去吧，你男朋友不接你啊。”
　　说起这个，唐曦明显情绪低落了，她叹了口气，说：“都分手啦。他说我这么忙，既没时间谈恋爱也没时间结婚生子的。”
　　唐曦的话让气氛有些沉闷，言煦初默默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你还年轻，工作忙是正常的，感情的事不急。你有很多选择的。”
　　唐曦撇了撇嘴，“是啊，选来选去，最后发现自己好像最适合自己了。”
　　“走吧，今晚我送你回家。”言煦初轻声说。
　　唐曦立刻露出感激的笑容，“谢谢言律，有男朋友还不如有言律你这样的上司呢。”

　　两人离开了办公室，走向停车场。黑色的奔驰轿跑隐匿在夜色里。言煦初拉开车门启动发动机，一路把唐曦送到了附近的公寓。
　　回到家里，言煦初也没跟父母有过多交流，累得一头扎进房间里。
　　言家的房子有两层，言鸣和栾诗妤住在一楼的大房间，自己和哥哥住在二楼的两个房间里。两个房间靠得很近，自从周闻礼出国读书以后，基本上也只有大扫除的时候阿姨会来打扫一下。算下来，他们已经有……快十年？但也不是十年。

　　周闻礼不是她的亲哥哥。
　　10岁那年，言煦初第一次见到他，少年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沉默寡言，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兽，听话又隐忍。父亲说，他是意外出事的战友的儿子，于心不忍接来照顾。
　　那是个阴雨天。雨滴打在窗玻璃上，也是初冬。她从兴趣班回来，书包带还挂在肩膀上。
　　“这是闻礼，叫哥哥。”言父站在一旁，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温和。
　　她愣了一下，小心地喊了声：“哥哥。”
　　少年抬起头看向她，那是他们第一次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很黑，像夜里看不见尽头的深潭，眼神平静得让人心里发紧，但在平静中又藏着几分警惕。
　　“你好。”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沙哑，似乎是很久没开口说话的缘故。
　　那一瞬间，她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在心底暗暗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有些与她的家格格不入。可父亲显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让她带着他上楼去看看他的房间。
　　“你跟我来吧。”她挤出一丝微笑，想缓解一下奇怪的气氛。
　　少年站起身，脚步几乎没什么声响。他跟在她身后，安静得像个影子。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她推开房门，指着窗边的书桌，“这里放书，那边是衣柜……”她才想起来这个闲置的房间突然添了这么多新的家具，好奇地到处看。但还没说完，回头便看到他站在门口没有动，手垂在身侧，拽着衣角的动作略显僵硬。
　　“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她摆摆手，又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便随口补充了一句，“以后你就是我哥了。”
　　他抬眼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沉沉的，像要把她整个人看透。可他只是点了点头，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走进房间，低头放下手里的书包。
　　“哥哥，你姓什么呀？刚刚爸爸只告诉了我你的名字。”言煦初帮他把窗帘拉开。
　　“…周。周闻礼。”
　　“周闻礼啊。”她念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个名字，“真好听啊。‘闻’是闻名的‘闻’，‘礼’是礼貌的‘礼’吗？”
　　少年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轻声答道：“嗯。”
　　“这么好听的名字，给你取名的人一定很爱你吧。”言煦初笑了笑，仿佛没察觉到他的局促，“你要是想换书桌或者床的位置，跟我说哦，我可以帮忙搬。”
　　周闻礼抬头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先回房间啦，有什么需要就去找阿姨，她会帮你哦，哥哥。”她拍了拍手，转身走出房间，脚步轻快，像一只无忧的小鸟。
　　“哥哥吗？”他轻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垂下眼睫，将手放在书桌上，掌心触碰到冰凉的木质纹理，那一点凉意好像才让他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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