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尽之时

　　“去相亲吧，小言。”
　　林朝言咀嚼的动作停了一停。口中的食物还在摩擦着他的牙龈和舌面，但他已无暇体会其香其味，脑中思绪飞速转过，终于拿定主意，将食物匆匆咽下，待要开口，又被一句“今天下午就去”给噎了回去。
　　他低下头，看着持着筷子的右手微微颤抖，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响，他几乎以为自己耳鸣了。
　　“妈。。。”鼓足勇气，抬头，张嘴喊了一声，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却被拍了一下，他的耳廓抖动了一下，不再说话。面前的妇人对上了他的视线，没有反问“何事”，只是那短短两秒钟的对视，已让他的勇气消失殆尽。
　　“吃饭时不要讲话。”一旁的林爸放下筷子，站起身，有意无意地看了林妈一眼，两人离席，只剩林朝言和身边的林朝语两个还坐在各自的椅子上，却是一句话也没有。
　　林朝言慢慢放下筷子，瞅着碗里洁白的米粒发呆。
　　“小言。。。”
　　随着一声叹息，肩膀被起身的哥哥拍了一拍，不轻不重，和一分钟前在手掌上的那下的力道几乎一模一样。
　　林朝言重新拾起筷子，狠狠地扒起饭来。放在膝盖上的手，蜷了起来，上面的血管凸得厉害。
　　林朝语无声地望了望弟弟的头顶，转身走出饭厅。
　　小言，这么多年了，还不习惯么。

　　林朝言缓缓地绕着衣架转着圈，抿了抿细薄的嘴唇，把看中的衣服取出，递到服务员小姐的手里。胸前挂着“实习生”牌子的小女生仰着头吃力地抱着衣物跟在他身后，望着他侧脸的眼神里满是闪烁的光芒。
　　如果不算上过于白皙的皮肤，林朝言算得上是一位阳光型帅哥。且不说五官，但说那衬衫与长裤下的完美身材，就足以让女人侧目。女人的鉴赏力，总是与她们的打扮能力成正比的。
　　阳光型。。。林朝言想起高中毕业联络簿上某位女生给他的寄语，里面不乏赞美之词，可最让林朝言哭笑不得的，就是这个形容词。
　　他咧了咧嘴角。又伸手按了按眉心，把不自觉皱起的眉心按平。
　　（保持笑容。不能皱眉头。不能生气。不能发火。林家家规第二卷第三条。）
　　我记得很清楚。林朝言在心里对自己说。

　　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走了神，林朝言回身看了看小女生手里的衣服，自走进店里以后第一次开了金口：“这些全部给我包起来。”
　　“好。。。好！”小女生受宠若惊，红着脸迅速消失。
　　女人啊。。。
　　相亲两个大字紧跟着出现在脑海中。林朝言努力克制自己，不把上下两排后槽牙凑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只能恨恨地捏了捏拳头，迈开步伐迎向带着大包小包跑回来的女生。
　　迅速远离女人。越快越好。林朝言个人守则第二条。

　　下午时分。阳光很好。夏末秋初的时节，太阳热度依旧很高，风却先一步冷静下来，将黏附在人身旁的暑气吹散不少。即便如此，走近那纯金色的大门时，林朝言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门童拉开门，林朝言走进，右手习惯性地摸上外套的纽扣。他必须确定它们都安稳地呆在扣眼里。
　　随后，他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寻找一处空位。手指已经移到了袖口处。他必须确定袖口是平整的。他不着痕迹地拉了一拉袖口，让凉风能钻进袖管里。
　　天知道，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沁湿，黏黏地很不舒服。
　　（不能皱眉。不能表现出不悦。要忍耐。）
　　林朝言选定了离大吊灯不远不近的一张桌子，走了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他不指望对方比自己早到，也不希望那么快见到对方。坐在这样的位置上，想来对方进来时不必再联系也能找到人了吧。
　　（约好时间时，要早到。）
　　林朝言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金色大钟，松了松嘴角，微微伸了伸腿，忍耐住了一个慵懒的伸展动作。
　　（在公众场合，不能做多余的动作。尤其是不雅的动作。）
　　“嘿。”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他耳边响起。林朝言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大片阴影将吊灯柔和的光完全遮去，居高临下地将他罩进阴暗里。一时间，林朝言只能愣愣地看着黑影靠近，俯身，然后，将那张熟悉又带着几分陌生的脸完全地展露在自己眼前。
　　仿佛时光倒转。
　　一瞬间。只是一瞬间而已。林朝言的大脑里很快地有一个名字翻涌而上，他的发音系统也跟上了思维的节奏。
　　“白先礼？”
　　“哈。没有忘记老同学，嗯？”男人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腿，后退一步，舒舒服服地陷进林朝言对面的沙发里，像是很满意地冲着没有一丝笑容的林朝言眯起了眼睛。
　　“看来，你也不完全是他们所说的那种。。。薄情寡义之人嘛。”
　　林朝言没有回答。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脸，抿住嘴唇。
　　男人背后的吊灯柔光，和多年以前那道午后的阳光，渐渐重叠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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