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商

　　“啊——！”
　　剧痛撕裂神魂的瞬间，桃蓁蓁终于明白——这十三年的师徒情深，不过是一场骗局。
　　她跪在寒冰洞刺骨的冰面上，浑身痉挛，十指深深抠进冰层，指缝间渗出鲜血。
　　她的头顶悬着一座血色法阵，无数条白色光纹如毒蛇般缠住她的四肢，勒进皮肉，每一寸筋骨都像被千万把冰刀同时刮过。
　　一缕半透明的魂魄正从她的天灵盖被生生抽出，每剥离一寸，她整个人从骨头到血肉都如同被投入熔炉焚烧。
　　“师尊……为什么……”她艰难地抬头，泪水模糊了视线，素日清冷如谪仙的师尊，此刻正掐诀念咒，袖袍翻飞，他眼底翻涌的情绪让她觉得陌生。
　　这是她最敬爱的师尊，半个时辰前还在为她庆祝十八岁生辰，给她绾发，亲手为她煮了长寿面。
　　“蓁蓁，你忍一忍，”师尊的声音依旧温柔，与小时候哄她喝药一般无二，“师尊借你魂魄一用，但你很快便可复生。”
　　“啪！”
　　藏在袖中的雪灵芝砸到冰面上，瞬间碎成晶莹的粉末。那是她寻了三个月，才从万丈悬崖上采来的灵药，为了保住这株雪灵芝，她险些命丧他人之手，为的就是今日师尊出关后为他入药。
　　剧痛骤然加剧！桃蓁蓁猛地弓起身子，喉间溢出凄厉的惨叫。魂魄被撕扯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她要死了。
　　这个认知令她陡然清醒。
　　“不……我不能死！”师尊十三年来待她宠爱有加，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她突然想起师尊曾经修炼出过岔子，他这是——走火入魔了！
　　桃蓁蓁咬破舌尖，在血腥味的刺激下，金丹期的灵力疯狂涌动。她左手艰难地结印，一道粉色流光自指尖迸射而出，狠狠撞向头顶的法阵！
　　“咔嚓——”
　　法阵裂开一道细纹，师尊突然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丝血线。束缚她的光纹骤然松动。
　　桃蓁蓁瞳孔骤缩，这怎么可能？！师尊是化神期大能，她这点微末的灵力如何能伤得了他？！
　　“师尊你……”她突然发现，师尊掐诀的手在发抖，脸色苍白如纸，他周身还浮动着消散的灵力。
　　他在强撑！
　　这个念头刚起，法阵突然红光暴涨！更剧烈的疼痛如海啸般袭来，她听见自己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停下……求您……”桃蓁蓁蜷缩成一团，眼泪混着血沫砸在冰上，“师尊……我是蓁蓁啊……”
　　师尊眼底闪过一丝痛色，掐诀的手颤抖得厉害，却并未停手。
　　桃蓁蓁从剧痛中强行找回一点理智：不行，得赶快去找掌门师伯！
　　“轰——”
　　她拼尽最后力气又打出一道灵力，整个寒冰洞都剧烈震颤起来，冰锥从穹顶簌簌坠落。师尊突然呕出一大口血，身形踉跄了两步，撞上背后的冰墙。
　　抽魂的法阵轰然破碎，桃蓁蓁脱力地跌倒在地。原先被抽出的魂魄如潮水般涌回体内，带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等她挣扎着爬起时，却看见师尊重重栽倒在冰面上。
　　桃蓁蓁强撑着虚弱不堪地身体闪至师尊身旁，急忙为他输送灵力。
　　“师尊你撑住，我马上带你去找掌门师伯……”桃蓁蓁话未说完，声音已经哽咽，她的灵力送入师尊的身体，却仿佛泥牛入海，杳无踪迹。“怎么会这样……师尊……”桃蓁蓁慌得六神无主。
　　师尊努力地睁开眼睛，近乎绝望地看着她：“对不起……还是……没能救下你……”此刻的师尊，仿佛风一吹就要消散。
　　桃蓁蓁蓦地一愣，救谁？师尊分明要抽她的魂魄，为何又说是要救她？
　　一阵惊雷在耳畔炸响，桃蓁蓁隐隐感觉到，此刻的师尊，好像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
　　师尊气若游丝，神识涣散，他吃力地抬手，从怀里摸出一个桃花缠枝手环，艰难地套进桃蓁蓁的手腕，“收好它……危急时刻，它能保命……”
　　桃蓁蓁飞快摇头，她扶起师尊靠进自己怀里，拼命为他输送灵力。
　　师尊抬手拦下她：“没用的……”他的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为师算过，你命中有一死劫，他日……若你遇到一个叫……叫楚清商的孩子，一定要……收下他……他能……”
　　桃蓁蓁声泪俱下央求道：“师尊，你别说话了，我现在就带你去找掌门师伯，你撑——”
　　桃蓁蓁的话还没说完，师尊的手已经颓然地垂下了。
　　他的眼角，一滴悄然滑落的泪，和他的身躯一同，正变成无数个光点，缓缓消散在桃蓁蓁怀中。
　　“师尊……”
　　桃蓁蓁看见师尊的手渐渐变得透明，她慌忙去抓，“师尊你醒醒，掌门师伯一定有办法救你，你再撑一会儿……求你……”
　　她紧紧搂着师尊的身体，却怎么也无法阻止他快速消散。
　　没一会儿，师尊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桃蓁蓁跪在冰面上，捂着脸泣不成声，泪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和师尊相处十三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五岁那年，师尊如谪仙一般降临在她家门前，用一百两银子买走了她。她离家的最后记忆，是紧闭的木门和哭哑的嗓子。自那以后，她便再也没见过爹娘。
　　“往后，你便唤我师尊。”白衣飘飘的仙人这样对她说，声音温柔得令她安心。
　　小桃峰的夜晚，比人间冷得多，藕荷色的纱帐里，桃蓁蓁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师尊不擅哄孩子，他手足无措地拍着她的背，轻轻擦掉她的泪痕："睡着了……就不会想家了……"
　　桃蓁蓁和师尊在小桃峰相依为伴十三年，师尊在外清冷倨傲，鲜少开口说话，却将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她。
　　她记得初到清溟山时，她晚上不敢一个人睡，师尊才哄她睡下，她就光着小脚丫跑到师尊那里去，钻进他的被窝，缩进他怀里。师尊有意让她回自己的屋子，可她一掉眼泪，师尊就会心软，最后都会由着她。
　　她自幼顽皮，喜欢光脚满屋跑，师尊便铺上绒毯任她嬉闹。
　　她未辟谷，他便在小桃峰辟了小厨房，亲手做美味的饭菜，陪她用饭。
　　她是个路痴，迷路了扯开嗓子喊一声，师尊总会找到她。
　　她贪嘴，床头便常出现小零嘴；她读书、修炼，他手把手耐心教导。
　　送她去问心堂上课，他以威压震慑众人，却柔声对她说：“谁若敢欺负你，你便告诉师尊，师尊替你撑腰。”
　　每年除夕，生性喜静的师尊会陪她和掌门师伯一家一起吃团圆饭。
　　……
　　他强大却孤独，唯独对她倾尽温柔。
　　可是，自她十二岁筑基后，师尊的身体却出现了一些反常的征兆。她有时会听到师尊的房里传来咳嗽声，可掌门师伯说过，师尊二十多年前来到清溟山时便已达化神修为，元神合道，仙炁初生，这种情况不该出现在他身上才对。可当她去问师尊，他只说是饮茶呛到了。
　　自那之后，师尊便常常闭关，有时是几个月，有时甚至是一整年。
　　她隐隐察觉到，师尊的身体或许出了什么状况，在她再三追问下，师尊才告诉她，他曾经修炼出过岔子，留下了病根。
　　为了治愈师尊的旧疾，桃蓁蓁从十三岁开始就从听风楼接任务赚取灵石，偷偷为师尊攒各种珍贵灵药，听风楼和百草峰成了她除小桃峰之外最熟悉的地方。
　　近年来，师尊闭关越来越频繁，她十六岁之后，师尊每年只在她生辰那一日出关。
　　可桃蓁蓁没想到，今年，竟会成为师尊给她过的最后一个生辰，而他陨落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他没能救下她。
　　桃蓁蓁不明白，师尊分明要抽她的魂魄，可为何又说是要救她？师尊仙逝前透过她看到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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