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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966 年的冬天。
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眼看着年关就要到了。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地打扫卫生,准备欢欢喜喜过年。可牛河镇下河西村有一户姓骆的人家,家里的气氛却格外沉闷。
骆老汉皱着眉头,在家门口的大院里扫雪。前几天,大队长带来一封儿子的信。老两口不识字,还是让大队长帮忙念了信。信里就写了一句话:年底回家过年。
自家孩子离开,突然回家过年,这搁谁家里都是大喜事,可他们家情况不一样。
五年前,他儿子骆建国大学刚毕业,那可是他们县城唯一的大学生!国家给分配了个不错的工作,进机械厂当技术员。骆建国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对象都没找。村里和他同岁的小伙子,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老两口就想着给儿子相个好姑娘。哪晓得,这小子毕业回家,给他们带来个让人崩溃的消息,说自己喜欢男孩子,没法和女的结婚。
骆老汉当时气坏了,动手打断了儿子一条腿,还说了好多狠话,骂儿子是二椅子、兔儿爷,让他滚出家门,就当没这个儿子,这辈子别回来。
现在想想,说不后悔那是假的。儿子被打断腿后,居然跑去边疆了。他们家这事儿闹得全村人都知道,可具体为啥,没几个人清楚。儿子这一走就是五年,这些年,他老伴儿为此流了不少眼泪。
这么多年过去,骆老汉祖祖辈辈地地道道的农民,也不明白儿子为啥变成这样,心里就盼着儿子能平平安安的,不敢有别的奢望。
他就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走过啥大运。唯独这个儿子,鸡窝里飞出去的金凤凰,十几岁还去公派苏联喝过洋墨水,儿子前半辈子给他长足了面子,没想到老天爷跟他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屋里,骆大娘从前天收到儿子的信后,就激动得睡不着觉。今早天刚蒙蒙亮,就开始忙活了。她走到大院里说:“孩他爹,别在那儿磨蹭了,端盆水过来,咱去儿子屋里打扫打扫。”
骆老汉听了,心里直翻白眼,但是不敢表露出来。之前因为儿子的事儿,头一年老伴儿一句话都不跟他说,这会儿随口应道:“年年都收拾,今年肯定不脏,收拾啥呀!”
骆大娘一听,懒得理他。嘴硬的老倔驴。当年她就图他长得高大帅气,忘了打听他这臭脾气。
想到儿子好容易从边疆回家,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骆大娘骂也骂过了,气也气过了。这回她想明白了,要是骆老汉还打算让儿子滚出家门,她就带着儿子回娘家,让这老东西自己过日子。
时间倒回 1966 年的夏天。
那天早上,骆幸在病床上迷迷糊糊地醒来,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还以为自己到了天堂。本以为自己会命丧那场炸弹袭击,没想到幸运地活了下来,只是伤得很重,身上还有多处伤痕。护士查房时,看到骆幸苏醒过来,十分惊讶,说这位同志送来的时候都快没气了,没想到求生欲如此强烈。
“骆同志,你感觉怎么样?” 护士走上前关切地问道。
骆幸只觉得浑身剧痛,脑袋仿佛要炸开一般,说道:“我头疼得厉害。” 护士安慰道:“应该是脑袋里有淤血,过两天散开就好了,你深呼吸,别太紧张。”
陈天得知骆幸醒来的消息后,当晚便赶来探望。推开门,看到骆幸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骆幸如此虚弱,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冤枉呀,陈天大老爷!”
“我还不懂你小子吗,年初故意安排英子和你一组装推进器,结果你小子给人家假数据,一连骗了她半年,要不然人家怎么会气急败坏偷袭你,往你常去的戈壁那儿布置炸弹!”
“我就看那个小姑娘殷勤得过分,我就安排过来做助理了。”
越说越激动的骆幸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陈天连忙过去帮骆幸扶了起来,还往他腰后塞了一个枕头。看到他这副样子,陈天也是暗暗叹了一口气,将自己带的一大袋红枣放在病床隔壁的柜子上,并拉开病床前的凳子,坐了下来。
“唉,你知道你昏了多久吗?”
“下午护士和我说了,昏了半个月,以为我活不成了。”
骆幸对于英子这件事的确有故意的成分,他一开始只是怀疑这人不对劲,一开始以为是关系户混子,谁曾想是间谍,乖乖,他有几条命给她杀呀。
“在昏迷期间,情况都调查完毕了,英子是越国派来的间谍,这次你立了大功,但是你必须调离二所了,因为你和间谍长时期接触了。”
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坏消息,但是对骆幸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经历了这场生死考验,骆幸格外想家,但是想到自己老师还站在面前,不好意思表露出激动表情,想装出难过的样子,结果脸都扭曲了起来。
“啊,居然要调离呀。老师我舍不得你呀。”
陈天看到骆幸这扭曲的表情,顿时乐起来:“小骆,老师别的本事没有,保你还是行,脱密半年就能重新留下来,考虑不?”
“所长啊,我开玩笑呀。” 吓得骆幸连连摆手。
“行啦,不和你贫嘴了,事情是这样子的,现在上头有点动荡,有人借你这事发挥,想要争权。我想着你也想家很久,这个岗位的确辛苦,五年来你也能给家里发邮件报平安,如果走正常流程脱密加审批起码要两年。有这个机会,我就顺水推舟帮你离职了,你小脑瓜子也灵活,你有什么想要后面工作的安排都可以和老师说。”
听到老师娓娓道来,骆幸感觉心里突然沉下去,陈天是他的大学老师,也是他工作后领导,两个人相处近十年,他还是头一回听到陈天如此严肃的语气。
“老师,是不是你听到什么风声?” 骆幸低声道。
陈天微微皱了下眉头,往嘴边竖起食指并摇了摇头,眼中透露出一丝无奈,扯开话题说到:“你们县城那儿我打听了,目前有两份工作,一份是机械厂的高级工程师兼做小组长,一份是小牛公社的供销社主任,你想要哪份?我帮你打个报告申请。”
“老师,不对呀,供销社主任哪轮得到我做,我记得我们公社供销社主任不也四十来岁没退休吗?”
“他儿子作风不好,连累到他了,明年四月必须退休,你要是想做供销社主任的话,我可以帮你争取下,不保证能成!”
“行了行了,你这装模做样的样子给你娘看吧,我打电话给老同学问问。”
骆幸听了,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样,鼓起勇气说道:“我想做这个供销社主任,我爹娘估计适应不来县城生活,我舍不得他们为了我一把年纪背井离乡。”
“去去去,你这文化课怎么学的,丢人!这事我帮你搞,你安心养伤就行了,我还带了核桃,把脑子补补吧!”
眼瞅快到年三十,好容易等到脱密期结束的骆幸终于可以回家了,由于边疆交通不便,陈天专门去边防部队那儿借了部吉普车,送骆幸去火车站。骆幸望着窗外的景色,心中忐忑不安。想起当年父亲发火的模样,至今仍心有余悸。
他给家里寄了信,也不知母亲是否收到。要是收到了,最好把家里的扁担、锄头都藏起来,免得父亲一着急,又把他另一条腿打断了。想到这儿,骆幸忍不住笑了。虽说有些惧怕父亲的暴脾气,但一想到要回家,心里还是满是欢喜。毕竟是亲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父亲应该不会再下狠手了吧。
吉普车停在火车站门口,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在那个年代,吉普车可是稀罕物件。
“骆幸,到火车站了,别发呆了。” 陈天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骆幸的思绪。陈天先下车,绕到另一边,帮忙开了车门。骆幸看着陈天的举动,笑着调侃道:“所长,你可难得对我这么贴心啊。”
“别贫嘴了,赶紧拿着行李走!” 说完,陈天将提前准备好的红枣核桃和一些资料递给骆幸。骆幸接过东西,心中满是感动,想起所长这五年对他的关照,眼眶不禁红了。
陈天不想让离别的氛围太过伤感,而且车停在火车站太过显眼,便头也不回地走到驾驶位,关上车门离开了。
在列车员的帮助下,骆幸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火车缓缓开动,骆幸心中激动万分。还有 24 小时就能回到阔别五年的家乡了。这五年里,每到过年过节,他都格外想家,也时常后悔。在那个年代,他的性取向十分罕见,他也不忍心为了父母去欺骗一个姑娘。要是不告诉父母,他们或许只是担心二十几岁的他还单身,不会为他喜欢男孩子的事而发愁。
骆幸心里明白,人生就是不断地做选择,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就不打算后悔。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有利也有弊。时间会冲淡曾经的痛苦和那些伤人的话语,留下的只有父母与孩子之间的亲情。
骆幸觉得自己活得坦荡,当年他就向家里坦白了一切,他不想余生都活在谎言里。他知道,要是留在新疆研究所继续发展,父母也管不着他,他还能给父母营造一个优秀儿子的形象。这五年里,骆幸有时也会在夜里因愧疚而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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