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冬日的天总似在一层灰色的滤镜下，显得周围的一切都灰蒙蒙的，再次回到从小长大的县城，梦瑶仍有几分恍惚。

　　当初，从家里去上大学时，脑子里从没想过以后会再回到这片土地上生活，那时的她向往着外面不一样的世界。

　　县政府的大楼座落在县城中心，应该是近些年新翻修过，四层主体结构没变，外立面却焕然一新，就像一个记忆里总是破衣烂衫的人突然西装革履出现在面前，说不出的怪异。

　　梦瑶急匆匆停好车，路过缠满爬山虎的政府大院外墙，快步走进政府大楼。显然会议已经开始了，四层的会议室隐隐传来了声音，“我们召开这次会议的目的是加大金融支持乡村振兴工作力度 。。。。。。”

　　梦瑶悄声从后门走进会议室，在一排排摆放整齐的会议长桌上搜索着自己单位的名牌，倒是一眼就看到了白底黑字的“东阳银行”，因为除了那个位置别处早已坐满了参会人员。

　　暗自庆幸还好自己的座位偏靠后，此时所有人都在听主席台上讲话，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迟到。

　　不过，座位并不靠过道，外面隔着两个人，看着前排椅子和后排会议桌并不算宽裕的空间，梦瑶没好意思让同排的人移椅子，让出空间。

　　于是踮起脚尖，轻微猫着腰，向座位一点点移动，眼看就要到达目的时，一声“啪”的声响在会议室里突兀响起，还夹杂着一声轻微的痛苦哀嚎声。

　　梦瑶瞬时头皮一紧，转身才发现，自己身上那件厚实的羽绒服碰到了后排参会人员的保温水杯。好巧不巧那保温水杯没盖盖子，滚烫的茶水洒满桌面，殃及了后排相临的两个人，而且一部分水溅到了离得最近的一位年轻小伙子身上，那声哀嚎也发自于他。

　　梦瑶看着混乱的场面有些不知所措，台上的讲话也停了下来，一瞬间梦瑶感觉自己成为了会场的焦点。

　　会场旁的工作人员立马围了过来帮忙收拾桌面，“这位女同志，你先坐下吧！工作人员会帮忙收拾。”

　　这声音似大提琴的音调，熟悉得让人怀念。

　　梦瑶回过身，看见了身后皱着眉的李川，没想到五年后第一次见面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站在围观的人群中，长身玉立，身着黑色西装、西裤，内搭浅色衬衫，标准的体制内穿搭，却让梦瑶有些陌生。

　　一双眼睛深邃狭长，此时皱着眉微微眯起，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威严。李川的眼光并没有在梦瑶身上有太多停留，转身挥手示意大家继续开会。

　　见梦瑶还楞在原地，又瞟了一眼她，再次挥手示意她坐下。

　　梦瑶低声道歉后，终于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将罪魁祸首的外套脱掉，机械地打开随身携带的记事本。

　　领导讲话的声音再次响起。

　　良久，梦瑶终于抬头看向刚刚始终没有勇气看的前方会议主席台。

　　会议室主席台上一排桌子后坐着五位领导，身后红色的LED屏上显示着今天会议的主题“金融助力乡村振兴工作”，每个领导的正面桌子都摆放着白底黑字的铭牌，坐在正中的是东阳县县委书记罗刚，今年四十六岁，理着平台，穿着标志性行政衫，正在一脸严肃地宣讲今天会议内容。

　　梦瑶扫了第一排座位，终于在靠窗第一排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因为身高偏高，李川较一排的其他人略高半头，正在低头看着手里的稿子。

　　从梦瑶的角度只能看到李川立体的侧脸轮廓，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眼镜，微垂的眼皮，一切与记忆中重合，包括放在桌面上微微拳起的手。

　　以前上大学时，梦瑶在图书馆学习或兼职累了，最喜欢的就是将头侧放在手臂上，看着坐在旁边看书的李川出神，图书馆的灯光从头顶洒下，明暗光影下的侧脸，在分手后曾无数次出现在梦瑶的梦里。

　　大学时的冬天，每个周末与李川在图书馆自习时，梦瑶最喜欢图书馆靠近窗户的一处书桌，常常定好闹钟，再困也要早上起来占那个位置。只因午后的阳光会透进图书馆玻璃洒满书桌和桌边的人，梦瑶喜欢趴在暖融融的阳光里看着李川的侧脸，将手递到他没翻书的那只手里，他熟练地将手握住，伸进身上黑色外套的口袋里，温润的触感暖得梦瑶睡意渐沉。

　　李川这个男朋友虽然是梦瑶费尽心机追来的，但其实她能分给这段恋爱的时间并不多，还好，李川似乎并不太需要女友的陪伴，陪他最多的是图书馆里的书。

　　所以梦瑶还是很放心的，但仍会努力抽时间到图书馆里宣示主权。

　　有一次，梦瑶趁着李川翻书页的空隙，用小拇指勾住李川放在桌面的无名指，李川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衬得手背鼓起青色血管分明。

　　梦瑶一边用手指尖延着李川无名指的青色血管轻轻向手臂方向描画，一边低语道：“有人说，这条血管是通到心脏，所以顺着这条血管一直走、一直走就可以走进你的心里了。”

　　李川似没听见，仍保持着低头看书的姿势，但本就偏白的肤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梦瑶一下子楞住了，咯咯笑道：“人面桃花，果然古人诚不欺我啊！”李川赶忙抬手捂住了梦瑶的嘴，轻声在阻止道：“嘘，小点声儿！在图书馆呢！”

　　梦瑶颤抖着双肩歪倒在李川的怀里闷笑。。。。。

　　后来分开后，梦瑶常常想起冬天的图书馆，每每午夜梦回，梦瑶都会怀疑那份温暖是不是就像寒冬夜里卖火柴的小女孩凭空臆想出来的画面，因为毕竟现实的冬天那么冷。

　　会议室里，梦瑶托腮凝望着台上的李川，他们已经有五年没有见面了，李川似乎变了很多，人变黑了也更显硬朗，整个退去了大学时间的青涩，举手投足间有了成熟男人的威严。

　　梦瑶不得不再次感慨自己的眼光真不错啊！

　　在梦瑶的神游中，终于会议结束，李川跟随着领导鱼贯而出，努力忽略那道追随的目光。

　　拿着笔记本跟随着罗书记来到办公室，罗书记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椅上，接过李川刚刚加满的水杯喝了口水，又抬头看着这个跟了自己三年的秘书，满脸温和问道：“小李呀，如果有机会能调到东阳市里工作，你觉得怎么样啊？”

　　最近单位一直流传小道消息称，罗书记年底会向上走一步，调到市里任职，看来消息应该有九分是真的。

　　这时李川脑子里却闪现出散场的那一幕，他跟随领导走出会议室，克制了一上午的眼神余光还是忍不住飘向她那里，穿着银行的工作制服，白色暗条纹的白色衬衫搭配深色职业装，微卷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衬得脸更小了，一双眼粘着自己，就像大学时那样。那时李川常常感慨他这个女朋友可真粘人啊！可当真的将她撕去时，却发现早已连了身上血肉。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李川看向正在望着自己的领导，斟酌着词汇说道，

　　“感谢领导对我的栽培，我确实也想能继续跟着领导学习，但家里母亲在我父亲去世后一直身体不大好，我想着这几年还是留在身边方便照顾。”

　　对于李川的回答，罗县长有些意外，他一直知道李川是个有想法的年轻人，又能吃苦，人也聪明，往上走一步只是时间的问题，但一想到他家的情况，也觉得确实情况如此，

　　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对于李川这个秘书他是十分满意的，每次写的材料都不用怎么修改，办事做人也很周全。

　　更何况自己那宝贝女儿对他见一面便心心念念，想着这次能把他推荐到市里，这样两个年轻人都在市里，正好有机会可以好好相处。

　　“确实，百善孝为先，但还是市里的发展机会更大，以后有机会还要进一步发展啊！”罗书记不便再多劝什么，至于与女儿的事，看缘分吧！

　　随后，罗书记又交待一下别的工作，李川用笔记本记录下来后，便转身离开了罗书记办公室。

　　走向与书记在同一楼层的另一间单独办公室，手下小刘手里拿着今天的会议记录和签到表正在办公室门口等着，李川接过他手里资料走进办公室，房间面积不大，只有书桌、文件柜这些简单的家具。

　　坐在座位上的李川看着手上的资料，随口问道：“今天会场上闹出那么大动静的是哪个单位的呀？”

　　小刘早就猜到李秘书会问，连忙将之前打听到的信息一股脑倒出：“是东阳银行的，我跟他们单位确认过了，本来应该参会的是他们行的吴行长，但他们办公室刘主任说行长临时去处理点紧急事件，就让今天那位梦行长来参会了，因为接下来对接相关工作的支行里最重要的也是这个梦行长所在的支行，她又刚从市里调回来，怕她不熟悉情况，就临时派她来了。”

　　“刚从市里调回来的么？我说怎么看着眼生呢！”李川很快将资料看完，随手签上字，以备留档。
　　“是呀！据说之前一直在市里工作，但老家就是咱们县的，这次特意申请调回来的。”小刘瞅了眼李川，看他在低头听着，连忙又多说了两句。“我听办公室刘主任说，这位梦行长之前在总行业务一直不错，挺受重视的，这次表面上说是为了回老家，但这职级可是一下子降了两级，估计应该是得罪市里的行领导了。”

　　“哦，是么？”李川抬头看着小李，示意小李继续说，“是，但这也是他们行里老刘的猜测，我这不平时和老刘打交道多嘛！所以他就多唠叨了两句，但具体是什么情况谁知道呢？不过，我已经和老刘说了，以后开会要注重会场纪律，他说肯定会向他们领导反映的。您看还需要继续进一步做处理么？”

　　李川沉吟了一会儿，“以后再开会一定要向各单位强调会场纪律。”小李点头称是，拿着签好字的文件转身走出去了。

　　李川看着关上的门，在椅子上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转身把手伸向书桌侧面的小柜子，在最下面一层的抽屉最里面取出一根黑色发套。

　　李川将发套展于掌心，黑色发套上面坠着一颗樱桃发饰，触感光滑。

　　嫣红的颜色像极了她今天口红的颜色。

　　你终于还是回来了!但你又为了什么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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