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我和好

　　九月，原阳市清河县，清河中学，上午十点整，阳光穿过樟树树顶重重叠叠的叶片，投落在走廊光滑的不锈钢扶手上，刺得坐在窗户旁边的人睁不开眼。

　　谭一许今年高二，最近他有两个烦恼，一是每天的这个时间点外面反射进来的光太刺眼，二是因为一个女生。

　　事情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自从开学后的一个周五班里换了座位后，他觉得现在新晋的小组长秦笑非常不待见他。

　　班级里前后两排每排三人，一共六人为一组，由班主任选出一位小组长负责收组内成员的作业，这样既提高效率，又减轻课代表的负担，而秦笑刚好是他的前桌，也是六人组的组长。

　　至于为什么不待见，谭一许抬头，看着面前的秦笑一个个收完作业，最后目光落到他身上。

　　“谭一许，你的作业交不交？”

　　秦笑冷着脸，古水无波的眼睛就那么盯着他，不带任何情绪。

　　“我没写。”

　　“哦，那你写完了自己交上去。”

　　“哎组长，你作业借我参考一下呗。”

　　谭一许把脸凑过去，笑的异常灿烂，却没有引起对面人的丝毫情绪。

　　被秦笑表情冷到的谭一许打了个寒颤，低声吐槽：“不借也行嘛，为什么要瞪我……”

　　“我没有瞪你，只是平静地看你。”秦笑陈述完事实，转过头不去看他，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他的声音。

　　“明明名字叫秦笑，结果一次都没笑过，我看应该叫秦冰块，简直就跟个冰块一样冻人。”

　　秦笑又转过头：“作业就没有按时交过，明明名字叫谭一许，却没有事能一次就做好过，你应该叫谭拖延。”

　　说完不管谭一许的反应，转过头整理好作业起身去找课代表。

　　毒舌大冰块！
　　毒舌大冰块！
　　毒舌大冰块！

　　谭一许恶狠狠在草稿纸上写了三遍才解气，也不找人要作业了，叫上好兄弟傅垣一块去买辣条。

　　上完三节课后是课间十五分钟，其中包括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和五分钟的眼保健操时间，谭一许觉得只有小学生才会做这个，要么借此机会聊天，要么溜出去买东西吃，至今还没有被校领导抓住。

　　为此他沾沾自喜了好久，觉得他简直是世上绝顶聪明的人。

　　“那两个学生！这个时间想跑到哪去？”

　　两人的脚步硬生生停住，傅垣勉强扬起笑对着王主任说：“主任，我们没吃早餐，饿得慌，想去买点吃的。”

　　“那你们第一节课下课怎么不去？学校反复强调必须重视眼保健操，你们违反纪律，还敢狡辩……”

　　傅垣不敢说话了，跟谭一许一起站着，面如土色地听年级主任训话，深感今天时运不济，不然怎么会倒霉至此？

　　若是被班主任抓到还好说，可偏偏是被年级主任抓到。

　　这位四十多岁的王主任是出了名的不好应付，问了两人的班主任是谁后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让班主任来领人，在等待的过程中把两人骂得狗血淋头，好在班主任来得及时，训话到一半中断了。

　　“王主任好，真是打扰您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这两臭小子。”

　　凌老师从楼上匆匆跑来，一边点头打招呼一边瞪两个男生，跟着听了几句训，总算在上课铃响起前把两个垂头丧气的男生带走了。

　　办公室里，谭一许和傅垣站在凌老师面前，低头又听了一遍警告，最后定了这次一个小小的惩戒。

　　“明天一人交1000字的检讨上来，在眼保健操的时候上台念，听见没有？”

　　“听见了。”

　　走出办公室之前，傅垣哀怨地看了好兄弟一眼：“今天你怎么没提前探查，之前主任在楼下你都会拉着我走另一条路的。”

　　谭一许想到这事就来气：“我忘了！”

　　因为当时心里还念着没能说的过秦笑这件事，他还在思考下次要怎么回怼，都忘记了先看看王主任在不在楼下。

　　于是在进教室的时候，谭一许瞪了一眼秦笑，结果对方正在认真听课，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反而是秦笑的前桌接收到了他的目光，满脸莫名其妙，反应迅速的在桌边伸出一根中指对准了他。

　　晚修开始的铃声响起，学生闹哄哄坐回座位，五分钟后，高二十班躁动的声音渐渐平息，秦笑收起物理习题册，掏出了今早刚发的数学卷子。

　　刚做完选择题，秦笑突然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戳了戳，她翻了一页新的草稿纸，没回头。

　　谭一许经常没事找事拿笔戳她，等她回头又装什么都不知道，她已经能对这种骚扰做到自觉屏蔽了。

　　身后的人没等到回应，隔了两秒又戳了戳，如此三次以后，秦笑默默把凳子往前拖了一点。

　　她的同桌邓冕原本靠在墙上看杂志，这时被秦笑突然的动作吸引，下意识偏头，看到了谭一许手里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笔。

　　邓冕歪了歪头，用眼神问他：你干嘛呢？

　　谭一许咧嘴一笑，举起桌上的试卷示意：问题目。

　　邓冕不屑：你？问题目？

　　谭一许翻了个白眼，伸直胳膊努力戳秦笑，又戳了三次后，秦笑终于明白他不会善罢甘休，只好无奈转头。

　　“组长，请问这题要怎么解呀？”

　　谭一许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秦笑压根没听清他说什么，只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眼试卷，明白他的意思后把卷子接了过去。

　　十分钟后，卷子和草稿纸一并放在了谭一许桌上，秦笑冲他点点头，依旧面无表情。

　　谭一许低头看了看草稿纸，上面整齐写了解题过程，字迹疏朗，占了大半页的草稿纸。

　　看着满满当当的黑色字迹，谭一许得意的笑僵在了脸上，这是他精心从高三朋友那里拿的卷子，填空题的倒数第二题，融合了一些他们还没学到的知识点。

　　谭一许读了三遍题，确定他读不懂之后才决定问秦笑，他想看看毒舌大冰块会不会变脸，可秦笑令他失望了。

　　旁边的邓冕杂志也不看了，凑上来看热闹，看到写着一堆公式数字的草稿纸后又把头缩了回去，给谭一许竖了个大拇指。

　　邓冕：没想到你真的在学习！

　　谭一许：……

　　半个小时后，谭一许再次用笔戳了戳秦笑。

　　这一次秦笑很快就回了头，一言不发看着他手指着的地方，然后接过卷子。

　　过了二十分钟，谭一许看着桌上的草稿纸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看来秦笑已经提前学习了他还没学到的知识，想靠数学题打倒她已经不可能了，谭一许表情坚毅地看着秦笑的背影，开始在脑中酝酿一个新的计划。

　　在谭一许第三次戳秦笑的后背时，秦笑正在解试卷的倒数第二道大题，她非常不想回头。

　　可秦笑知道，如果不回头谭一许会不停戳她，这样反而耽误时间，她慢悠悠转头，眼里不自觉流露出一抹崩溃，但很快就隐藏好了那一点情绪，在看向谭一许时没有露出半分异常。

　　正准备接过习题册时，秦笑手一顿，看清那道题是化学题后，把习题册推了回去。

　　“我在九点之后只做数学题，你去问别人吧。”

　　此时邓冕已经看完了新买的杂志，靠墙翘着凳子，手肘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看热闹，闻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秦笑已经转了回去，只剩下捏着习题册表情扭曲的谭一许，还有看热闹不嫌大的邓冕。

　　“学习之路艰难漫长啊，让我看看什么题，说不定能指导指导你。”

　　邓冕手才伸到一半就被谭一许挡了回去：“你以为我看不见你天天上课睡觉吗？我还没瞎。”

　　看着面前这个同样每天上课开小差的谭一许，邓冕不敢置信地挖了挖耳朵，然后看到了他脸上明显的嫌弃。

　　邓冕决定再也不搭理谭一许了，好心当成驴肝肺，谭一许早晚会得到报应。

　　“秦笑，出来一下。”

　　离十点还有五分钟，本该回了家的凌老师在教室门口探头，把秦笑喊了出去。

　　“秦笑，明天上午我不过来，班长请了两天假也不在，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秦笑站在走廊的围栏边，一边是明亮的教室，一边是漆黑的夜，她眼睛盯着凌老师的双眼皮，突然觉得有点困。

　　“好的老师，明天眼保健操提醒谭一许和傅垣上讲台念检讨，我记住了。”

　　凌老师补充：“记得检查一下他们检讨写了多少字，我让他们写1000字，你也不用费心去数，只要不是敷衍写了一两百字就行。”

　　视线移到凌老师的眼线上，秦笑点点头：“好的老师。”

　　凌老师说完之后就拎着包下了楼，被叫出来前秦笑正在做题，此时思路打断，也没有心情再回教室，索性把视线投入到旁边无边际的黑暗中。

　　教学楼对面是一栋行政楼，此时一片漆黑，两栋楼之间有一块空地，学校见缝插针种了几棵树。

　　树影婆娑，九月的秋风摇晃着不算浓密的枝叶，也吹起她耳畔的一缕碎发。

　　寂静的校园，无人的走廊，漆黑的树影，明明是恐怖片里经常出现的场景，却让秦笑觉得无比安心。

　　在这一刻好像整个世界都属于她。

　　秦笑索性直接下了楼，熟练地避开楼下蹲守的王主任，绕到了车棚。

　　车棚里密密麻麻摆放了几百辆自行车，秦笑循着记忆走到第五根支柱旁，从脖子上取下校牌和钥匙打开车锁，把车推出了车棚。

　　晚修铃声响起，她随着铃声走出校门，骑上车进入车流，慢悠悠地蹬着脚踏回家。

　　秦笑如今借住在姑姑家，离学校两公里左右，她骑车慢，时常要花十几分钟才能到家。

　　有时候骑着骑着，她还会突然停下车，这走走那逛逛，甚至直接推着车回家。

　　干燥凉爽的秋天，是秦笑最喜欢的季节，因为她可以快活自在的把时间浪费在骑车路上，不会像夏天那样热出一身汗，也不会像冬天那样冷到发抖。

　　至于春天，她向来不喜欢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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