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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是友
临近黄昏,狂风大作,边际黑云覆涌。
沧雲山山脚,妖魔尸体横陈,堆积如山。
暗红粘稠的血液在地面蜿蜒爬行。
遍地尸首中央,唯一尚有气息的人族少女半跪在地,手中长剑深深插入地面,血污和凌乱的发丝遮掩大半面容,失去血色的嘴唇紧抿。
身前后背层层伤口叠加,被反复浸透的衣衫早已失去原有的颜色。
冷风呼过,血衣翻飞,枯枝落叶卷起。
“哗哗——哗哗——”
林间草木簌簌,几公里外,似有人正御剑急速赶往此地。
睫毛微颤,少女半跪的姿势不变,握着剑柄的手一点点收紧。
声音由远及近。
“嗡——”
收了飞剑,来人毫不在意满地污秽血洼地踏入尸堆。
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短,三米、两米……
剑柄微转。
“凌纾。”看出她下一瞬就要拔剑相对的举动,来人先声开口,“是我。”
欲掀眼皮看清眼前人的面容,视线却一阵模糊,整个身子直直栽进来人怀中,“暮疏月……”你来了。
话还没说完,少女眼睛一闭,再无顾虑地陷入昏睡。
——
人界大乱,苍生不平,妖魔已在凡尘人世肆意横行了上千年。
究其原因,要从三千年前说起。
三千年前,魔界至尊上古魔神在人界打开魔界大门,万千妖魔与魔族大军降临凡尘,妄图统治人间。
仙、神两族与妖魔大战数百年终于合力将上古魔神诛杀。
然而,那场撼动三界的大战结束不到三百年,人界竟出现一位实力堪比上古魔神的魔皇,昔日魔神旧部纷纷归附奉其为主,召集散落四方的妖魔,掀起又一场席卷苍生的灾祸。
原来,早在陨落之前,上古魔神以人间滋长的恶念为源,利用神器崆峒印炼造极恶邪祟。
邪祟“赤疣”炼成且轮回复苏,每代赤疣被诛灭后一百年,下一代赤疣便会再度降世。
大战后仅剩的几位仙尊为抵抗前几代赤疣皆已燃尽神魂、形神俱灭,而后两千多年里,人族修士亦为守护苍生前赴后继。
赤疣伏诛的百年间隙,人界方得喘息之机。
人族西部大陆早已被魔族占据,划为魔族十四城,妖族为其附属。
东边六州所幸有以上岳为首的正道门派苦苦坚守与之抗衡,暂未落入魔族手中。
消灭邪祟赤疣,驱逐妖魔,是千百年来人族所愿。
唯有找到根除赤疣之法,使其不再轮回复苏,人界才能真正迎来安宁之日。
几日后。
无阙谷云雾缭绕,峰峦叠翠,偶有几声鸟雀脆鸣,一座木屋背靠葱郁竹林,院内一张石桌、几个石凳,各色花草随意摇曳,檐下火炉熬着药罐,团团白气从罐口跑出,汤药噗噜噗噜沸腾。
身着青色云纱的暮疏月推门而出,没过多时,端着熬好的汤药又进了屋。
屋内,方才还昏睡的人这会已经醒来,垂着眼靠坐在床头,长发披散,脸色苍白依旧。
暮疏月把药放在她面前,“两个月没见,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下次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灵蝶传音给我。”
“第一时间”四个字说得极重。
床榻上的人罕见地缄默不语,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她拌嘴,只是缓缓抬手端起药碗。
以往每次喝药总是叫苦不迭,能拖多久是多久,拖到最后药都凉了大半天才喝,可这次凌纾却没作犹豫地一口气喝光。
暮疏月有些微诧,拿走了空药碗,摸出一块糖递过去。
凌纾仍没作思考地张嘴吃下,糖在嘴里化开的甜味冲淡些许残留的苦涩。
醒来后如此干脆利落地喝了药,且没有像往常一般得意洋洋地谈论自己又消灭了多少妖魔,此刻这副黯然销魂的模样,半点也不像她。
没急着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暮疏月坐到床榻边,将擦拭洗净的剑归还给它的主人。
手中的剑一如既往锋利锃亮,映出布满血丝的双眼。
指节攥得发白,凌纾抬起头,两滴泪从眼眶滑落,眼里滔天的仇恨与杀意也一并迸发,“歧、苍杀了我师父……”
暮疏月闻言凝眉。
“一个月前,六州各地妖魔在一只猊妖的召集和煽动下,以大规模残杀百姓取乐,部分散修和在外的宗门弟子也都因此丧命。事态严重,师父和长老几次增派人手前去调查处理,我本也想去帮忙,但上一次受的伤没好,师父让我在宗门留守。”
“谁也没想到,等大半弟子赶去支援后,歧苍竟突然带人偷袭宗门。”
凌纾闭了闭眼,语气无尽悲凉,“结界被破,师弟师妹们惨遭毒手,为了减少伤亡,师父将岐苍引出上岳,而我当时不自量力地跟了上去……”
“后来我和师父被魔族包围,师父为了保住我拼死将我送走,可她自己却没能逃出来,是我的错,都是我,我不该跟上去,要不是我这个累赘师父就不会死!”
眼睁睁看着师父被岐苍刺穿心口,她却只能狼狈逃离。
杀了隐霞真人,歧苍仍不肯放过凌纾,放出大批妖魔追杀她,甚至发出了悬赏令。
之后,凌纾便与各路妖魔没日没夜厮杀混战了整整四天。
凌纾崩溃地哭着,悔恨不已,“是我的错,都怪我,是我害死了师父……”
当时就该听从师父和长老们的安排,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跟上去?
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暮疏月微抬手臂,屈指揩去她的眼泪,“错不在你,是魔族,是岐苍杀了隐霞真人……”
许是不擅长做这种事,安慰人的话语略显生硬。
“不、是我。”凌纾痛苦掩面,“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师父,我不该跟上去的……”
七岁进入上岳,拜在掌门隐霞真人门下,勤修苦炼数载,十四岁那年成为上岳实力最强修为最高的弟子,剑下斩杀的妖魔不计其数,可她还是不够强大,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怪她太弱,否则师父不会死,妖魔不会如此猖獗。
任由凌纾靠着自己的肩膀放声大哭,暮疏月一手握着她手腕,另一只手轻抚后背听她诉哭。
良久,哭声渐弱,怀里的人慢慢镇静下来。
情绪逐渐平复,凌纾一边哽咽一边抹眼泪。
刚才哭成那样好丢脸……算了,反正是在暮疏月面前不是别的人。
左肩的衣裳湿成一片,暮疏月感觉不到似的,伸手理了理她鬓间被泪水打湿的头发,“饿不饿,厨房热着饭菜,我去端来?”
“嗯。”凌纾低着头小声应道。
片刻后,热菜热饭端上桌,一汤两荤一素,简单菜式但色香味俱全。
填饱了肚子,暮疏月为凌纾运功疗伤。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静下来,同门被杀、师父惨死的画面就一一浮现在眼前。
魔族、歧苍……她一定要为师父报仇,为上岳、为死去的师兄师姐报仇,一定。
心中恨意挥之不去,灵力在体内乱窜,感知到有走火入魔的趋势,凌纾强迫自己不再回想,抛去杂念凝神运气。
运完功已是两个多时辰后,屋外天色已经暗下,暮疏月从小院里搬了一盆开得正艳的萱草花放到凌纾床头,“这段时间就待在这里,伤势养好再回去。”
“……好。”那少说也得要半个月,凌纾扯了下被褥,应答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明日想吃什么,我去镇上买,酥鱼还是荷叶鸡?”
“还想吃你做的。”
浇水的动作停顿,暮疏月转头看了眼床榻上掀起被褥盖过脑袋的人,回道,“好。”
深夜。
确认暮疏月已经睡着后,凌纾穿好衣裳蹑手蹑脚爬下床榻。
“要去哪?”
刚溜到门口,质问声就响起,凌纾吓一跳,心虚地转过头。
身后,暮疏月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我想出去赏赏月。”凌纾尬笑两声,“哈哈不是说吸收日月精华伤势恢复得快吗。”
“你要回上岳。”陈述而非疑问的语气。
余光瞥着她的脸色,凌纾小声地为自己辩解,“是……我伤势不重,你给我运完功后我感觉都好得差不多了。”
暮疏月冷下声气,“伤势不重?新伤叠旧伤,内脏心脉损伤近六成,右腿魔气侵蚀入骨,救治得再晚些你就成瘸子了。”
“我担心长老和师弟师妹,想尽快回上岳,路上遇到妖魔甩开就是。”
“比起半路,更该考虑的是青銮山附近,别忘了你现在还在被歧苍悬赏,而且你一露面,岂不是又把危险带回了上岳。”
“他们尽管蹲守,看看到底是妖魔的命硬还是我凌纾的命硬。”
“若是歧苍还在,你又如何?”
“正好,我巴不得跟他同归于尽!我想我的师妹师弟们也不会有一人胆怯退缩。”
无论如何,她必须回去。
“纾儿,记住为师接下来说的话……”
“为师已难逃一死,纾儿你一定要活下去,走!走——”
一回想那些画面,鼻子就忍不住酸涩,凌纾仰头眨了眨眼没让泪跑出来,“不出意外几大宗门的援兵应该已经抵达上岳了,歧苍再想生乱也会有所忌惮。暮疏月,谢谢你又救我一次,我得走了,下次见面请你喝酒。”
推门刚要抬脚,后衣领被拽住,凌纾扯起嗓子干嚎,“我真要回去,暮疏月你说什么都没用,别拦我了。”
“睡觉,明日我陪你回去。”
一句话让凌纾停止挣扎。
“什么?我没听错吧暮疏月,你要和我一起回上岳!?你认真的,不是骗我哄我?!”嗓音比刚才高上三个度。
“回房间、睡觉,再多说——”
“好好好,我闭嘴了、闭嘴了……等等暮疏月,最后说一句,明早我们几时起?”
“……”
关好屋门,凌纾兴奋但老实地躺回床榻。
窗外月色萧萧,木屋恢复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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