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谋

作者:空空一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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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鱼脍


      岁暮天寒,雪虐冰饕,雒阳城外的护城河虽已结冰多日,却依然杳无人迹。

      往年这个时候,雒河冰上最是热闹,三天两头的冰嬉赛事,饶是远远观上一局,见识到少年郎君们的神采英姿,哪怕冻上一日也是值得。

      但今年的雪霜下得晚,冰层也没有往年深厚,前些日子又有个凿冰垂钓的老叟掉进冰河里冻成了冰人,便再没人提出筹办今年的冰嬉赛。

      前夜里刚下了大雪,雒河边上的寒气格外深重,就连偶尔会来冒险捕鱼的猎户今日也不见了踪影。

      “小娘子快莫往前走了,今年冰结得薄,怕是要承不住!”

      王婆子就住在雒河边上,她家大郎力气大,脑子又生得活,竟有幸谋了个大谁来做,前些日子就是她儿将那害自家阿翁冻死在冰河中的毒辣新妇捉拿归案的。

      她原本也不想走这条阴森寒凉的河道,可她家大郎那个死心眼,一做起事来就忘了时辰,连自己今日的生辰都能忘记。

      王婆子一早做好了长寿面,还特地温了两颗红蛋,若没这条捷路,大郎就只能吃到些冰坨子了。

      谁料,她刚从西侧的水道穿过来,便远瞧着有个小女娘正趴在冰河中间,正鼓捣些什么。

      天光照着冰面,一条细长的丝线从冰洞埋进湖底,闪出一道晃眼的白点。

      锦念手中的冰弦是她从孤桐琴上取下来的,韧性极强,不易绷断,她又在另一端绑了个鱼钩,钩子上挂着饵料,先前她还撒了些肉末作饵,这是她前几日从一个阿婆那学来的,说是血腥味更易招来鱼群。

      小姑娘趴在冰上,哪怕是最厚实保暖的绒裘也抵不住冰河的切骨之寒。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锦念还是没忍住将露在外面的小脸往羔绒里瑟缩半寸,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有什么声音在岸边窸窸窣窣,惹得人耳朵痒痒。

      平静的冰洞忽地冒出几个小泡,拽着冰弦的那只手臂整个跟着往水底坠去,此时锦念也顾不得其他,踉跄爬滚靠后坐起,拼命将缠绕在手中的弦绳往水外拖拽。

      冰弦坚韧,任由两端力量的拉扯也不见丝毫崩断的迹象,锦念拉着弦绳艰难往后倒退,只听见风中传来“咔嚓”细响,一尾细鳞鲈鱼跟着冰弦甩上冰面。

      “小娘子!快回来!冰要裂了!快回来!”

      等锦念抱起欢腾蹦跶的名鱼,方才听清后面焦急的呼喊声。

      四周冰层跟着话音碎裂,竟只留了锦念所站的一小块冰层与岸边的老妇人隔水相望。

      “多谢小军爷、大娘相救。”

      锦念搭着眼前这个淳朴的农妇的手下了木筏,朝着这一老一少行了大礼。

      小姑娘雾蒙蒙的绯红桃花眼闪过一抹晦涩,原来那人让她来捞冬鱼是盼着她冻死在这雒河中,方才若没有这两人,她怕是真要如谢三娘子所愿命丧于此。

      王树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他还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小娘子,“这本就是小子的分内事,小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一旁的王婆子却嗔怪地瞪了一眼自己不成器的儿子,这小娘子看着就惹人爱,如今她家大郎又救了小娘子一命,不正应了隔壁儒生常说的“英雄救美”?

      “娘子的鞋袜想必湿了不少,如今天气寒凉受不得冻,小娘子若信得过我们母子,便先随我们回院换件干爽的衣物吧。”

      因为自家阿娘的话,王树快速瞥了一眼脚下,果然藏在那紫丝青羔裘下的裙角已然洇出一圈墨色,绣鞋藏在裙间虽看不见,但也不难猜出已是湿透的模样。

      王树拉着满脸堆笑的王婆子往后退了一步:“小娘子鞋袜既湿便快快回家去,严冬寒凉,莫要感染了风寒。”

      “茅屋破陋,小子和老娘就不再打扰了。”

      言罢,他一手牵着还在一旁吃枯草的赤马,一手强拽着王婆子,头也不回地往王婆子的来路离去。

      “大郎,你拽我干甚?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娶个新妇回来!”王婆子一步三回头,却被王树扯着撒不开手,一时又急又气,恨不得亲手撬开自家蠢儿子的头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些什么木头,在情事一事上如此不开窍。

      “阿娘,你也不瞧瞧那小娘子身上穿的是什么!”王树被王婆子折磨得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低声斥道:“这样的贵家小娘子,哪是我们这等人家能攀惹的!”

      “你别想骗你老娘!”王婆子更是气急,一巴掌敲到王树后脑,“都城里谁不知道这冰河才死了人,哪个大家小娘子会冒生命危险来捞冬鱼?”

      王树后脑被猛地一击,倒让他真想起一个人来——俞宁县主,一个空有名号的贵女。

      她本是俞国公主,后来俞国并入大徐,她的兄长成了俞州州主,她也就成了俞宁县主。

      这县主也是个可怜人,小小年纪就作为质子送入了雒阳城,没有家族照拂,又带着俞奴印记,怕是在都生活艰难。

      这头锦念见他们走远,才随便在一旁的枯草堆上蹭了蹭脚上的寒水,拎着鱼筐从小路匆匆入了城。

      她不会马,亦没有多余的钱雇马车,所以等她赶到谢家时宴席早已结束,只有几个和谢三娘子交好的小女娘还留在谢三娘子的小院围坐一团绘《消寒图》。

      锦念跟着引路的婢子入了院,脚下还透着被冰水泡过的冷寒。

      “锦念遥叩谢三娘子芳辰,生辰吉乐。”

      手中的琉璃盏是提前冰镇过的,最好地保留了鱼脍的鲜味。

      谢简皎看到来人,嘴角瞬间收敛,她没想到这俞奴命如此大,竟真的捞了冬鱼又活着回来。

      眼见捧着琉璃盏的那双纤纤玉手愈发涨红,她才挑眉笑道:“县主怎么来得这般迟,宴席早已结束,客人们也都离府了,快来人,给县主看座。”

      锦念呼吸一滞,苍白的小脸上出现难言的惧色,她踉跄扑上前,没理会一旁的侍女,卑微恳求道:“娘子要的生辰礼,锦念也为你寻来了,还请娘子高抬贵手,放了我那不懂事的婢女。”

      今早伊人不知怎么惹了这帮人,被这个谢三娘子绑回了府,还命人来传话,说是要她亲自做一盏雒河冬鱼鱼脍做三娘子的生辰礼,换回伊人。

      如今礼已送到,也不知伊人如何了。

      见眼前几个小娘子掩面含笑没有反应,锦念强压住止不住颤抖的手,学着一旁奉茶的婢女那般,垂眉低眼危坐在谢简皎身前:“先前是奴顶撞了三娘子,娘子虽心善,但奴也要为自己先前的无理赔罪,鱼脍鲜美,还请三娘子品尝。

      伊人一向老实,又是个哑的,若不是因为她,又怎会被这群雒阳城贵女为难。

      锦念阖了阖眼,眼眶中染起一层水雾,她拿起盘中的玉筷捻起一片鱼脍恭敬递到谢简皎嘴边。

      什么县主,不就是卑贱的俞人奴,也值得表哥多看一眼。谢简皎嗤笑出声,低头吃下了那片晶莹剔透的冬鱼脍,“果然是俞奴,啊不,俞州县主,连亲手做的鱼脍也是如此鲜美。”

      周围几个小女娘本就对这俞州来的亡国女嫌恶至极,如今听了这话,更是吟吟笑作一团。

      锦念置若罔闻,她见谢三娘子吃下了鱼脍,呼地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问道:“三娘子心善,还望娘子不要和我等贱奴计较。”

      谢简皎被锦念这副卑贱的可笑模样逗得合不拢嘴,半晌过后,才缓缓吩咐道:“罢了,来人,把那哑奴带来,让县主带回去好好管教,莫要再冲撞了贵人。”

      “旁人可没有我这般好说话。”

      锦念又是一番讨好恭维话,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离去的高个侍女竟慌张无措地独自跑了回来。

      “不好了三娘子!今日宴席有几个婢子犯了错,由女君做主发卖了出去。谁知那领事的管事吃醉了酒,竟将那哑奴错卖进了……”

      锦念听闻手一抖,手中的琉璃盏顺势滚落,好在地上铺着厚厚的兔绒,没有磕碰摔碎,只是那盏中的鱼脍尽数洒在了她唯一的御寒衣物——青羔裘上。

      “卖去了哪?”此时她也顾不上其他,起身擒住那传话的侍女逼问道,“伊人被卖去了哪?”

      只听高个侍女支支吾吾说道:“云香阁。”

      “简皎阿姊,云香阁是什么地方?可是新出的酒楼?”

      “平儿快别说了,那等烟花地可不是我们小女娘该去的地方。”

      ……

      锦念没有理会她们后面又说了什么奚落话,若不是因为她,伊人也不会来到这吃人的雒阳城,她的小郎君还在家乡等着她回去,她一定不能让那个傻丫头出事。

      此时夜幕将至,整条平欢坊两旁尽是高高挂起的艳彩花灯,耳边盈盈环绕着勾人的娇媚弹唱。

      锦念依照以前满娘所指的路线,快步绕到云香阁后院,前街的莺歌燕舞却驱不散后巷的森森僻静,锦念深深吐出两口浊气,又检查了一番新换的衣裙、手牌,终是上前敲开了这座彩灯莺歌的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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