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地平线

　　晚上九点，昏暗的酒吧角落，一个男生正叼着根没点的烟，略显懒散得陷在软塌塌的沙发里。服务员每次经过都忍不住瞥上两眼，一来男生长得实在惹眼，剑眉星目间还透着点儿与年龄不符的冷峻；二来是男生每次来都穿着身显眼的校服，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服务员在这个酒吧干了小一年，见过男生至少十来次，这人每次都只点杯饮料，一个人在不起眼的角落窝着，眼神看起来落寞迷茫，好几次服务员都会猜，男生是不是逃课不爱学习的学生。

　　收好邻桌杯子从他身边经过时，男生恰巧抬手示意结账。服务员这头刚给男生结完账，转身就见才走进酒吧的一男一女站定在他面前，正带着震惊的眼神盯着他身后的角落。

　　服务员好奇回头看了眼，就见那男生瞧见来人后，慢慢坐直了身子——他还是头回在这个总冷冰冰的男生脸上，看到了类似慌张的表情。

　　许子铭撇过脸，把烟藏在手心里，定定神后才站起身，缓缓走到比自己矮半头的男人面前，低声叫了句：“哥。”

　　吴过显然没从错愕中缓过神，张了张嘴，满是难以置信地问：“你不在学校复习跑这儿来干什么？不是快三模了吗？”

　　许子铭起初没吭声，但在看到对方拧成疙瘩的眉头时，只好低声勉强解释：“来这儿放松下。”

　　吴过气到手抖，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还有几天就高考了，这叫放松？再说这是高中生该来的地方吗？还抽烟喝酒？！”

　　“没喝酒，就点了饮料，”许子铭低头解释说：“不信你问服务员。”

　　服务员刚走出没两步，听到这句本想回头给男生作个证，却听那男人接着说：“就你这身校服，人家还敢卖你酒？！再说不点酒就有理了？”

　　服务员听到后，默默转身走了。

　　一直站在一旁的顾倩见状，连忙打圆场：“这人挺多的，要不咱们出去说吧？”

　　酒吧里已经有不少人朝这边看，吴过也不想当着外人驳这个半大孩子的面子，于是手指在空气中划了道冷厉的线，沉声道：“跟我出来。”

　　酒吧门外不太显眼的地方，一米九的许子铭站得笔直，即便是穿着校服低着头，也难掩少年初长成的帅气。

　　“跟谁来的？” 吴过率先开口，声调绷得老紧。

　　“就我自己。”

　　“你爸妈知道吗？”

　　“不知道，他们以为我在上晚自习。” 许子铭实话实说。

　　吴过强忍着发作，点了点头：“出息了……”

　　顾倩在一旁轻声劝和：“好了，你别跟审犯人似的。”

　　吴过皱着眉，摸出一支烟刚要送嘴里，动作顿了顿，转而递给许子铭：“抽吗？”

　　这明显是在挤兑人，顾倩忍不住又劝：“你这是干嘛？”

　　见许子铭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挨着，吴过努力让自己镇定点儿：“什么时候学会的？”

　　可当“高一”两个字轻飘飘钻进耳朵里，吴过的克制瞬间失效，他重重呼了口气，点点头道：“许子铭你挺厉害的，年年省三好生真是没白当，藏这么久我们都没发现。”

　　吴过再也绷不住，声音不受控制的提高几个分贝：“你是不是叛逆期来的晚了点？从小到大奖状多到当草稿纸用，奥赛奖杯柜子装都装不下，别人青春期瞎折腾你已经被保送重点高中，结果临门一脚快高考了你开始搞叛逆？抽烟撒谎酒吧里翘个二郎腿，要不是我今天来，要不是我多看两眼你这身眼熟的校服，我还不知道你这个乖学生藏这么深呢！”

　　被顾倩拉着劝了半天，吴过还是忍不住撂下句：“从小到大，真是让人白操心了！”

　　话一出口，吴过就知道自己说重了，可他看着许子铭从丁点大的小屁孩，长到如今站在面前还得抬着下巴才能对上眼的模样，十几年心血跟自己养个孩子没两样，所以这突如其来的反差冲击才会这么戳心窝子。

　　吴许两家是世交。

　　吴爸和许爸一起当过兵还是同一个班的战友，退伍后吴爸拿起书本执教，许爸则下海从商。后来许爸和做外贸的老板女儿结成连理，生意越做越大做，以至于忙起来时一年里大半时间都不在家。为了儿子有个值得信赖的人照看，许家特意在吴家同一小区买了房，这样出门在外时，儿子就能托付给吴家帮忙照顾。

　　一开始只是偶尔放在吴家，但久而久之随着许家父母不在的时候越来越多，吴母干脆把许子铭东西打包接来自己家常住，所以完全可以说许子铭是吴家第二个儿子，而吴过也是从许子铭四岁开始就看着他在自己身边长大。

　　从当年跟在身后一口一个“哥”的小跟屁虫，到现在比自己还高半截的少年，这孩子从来没让人操过心。以前许子铭上奥赛辅导班，只要吴过不忙都是他骑车接送。吴过那时候也没多大，为什么能对这小子这么亲近，他自己也说不上。

　　只依稀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许子铭晚上躺被窝里哭，吴过一开始还哄问怎么了，许子铭只说想妈妈。于是吴过劝说你妈等月底就来看你了，谁知许子铭还是哭不停且囔着鼻子问他，为什么你爸妈总能陪你身边我爸妈却不行，是不是他们不想要我了。

　　吴过当时迷迷糊糊困得睁不开眼，只想让小娃子别再哭了，于是随口说：“你爸妈不会不要你，他们每个月都给你生活费，要是不要你把你扔了不就行了还省钱。不过你要再哭他们可能真不来接你了，到时候给你改名叫吴子铭落我家户口本上，你就真见不到你爸妈了。 ”

　　这话倒是让吴过睡了个安稳觉，可第二天一睁眼就傻了，许子铭不见了。他衣服都来不及穿，慌慌张张跑去告诉刚从早市回来的父母，说许子铭八成是想家跑了。等一家三口急急忙忙赶到许家时，就在门口看到了光着脚蹲在地上的许子铭，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们。

　　也因为这事儿，吴过难得挨了他爸一巴掌，他爸气急红眼地对他说：“子铭本来父母忙就没人照顾，就我们家是他的依靠你还说这种混账话！咱家不为别的，就冲你许叔把我没扔出去的手榴弹踢走让我捡回一条命，我们家也该对子铭好一辈子！”

　　从那以后，吴过再也没跟许子铭说过狠话，倒不是因为他爸说的他听进去了，也不是因为他怕再挨上一记能让他两天上不了学的铁巴掌，而是因为那天他急得满头汗跑到许家时，看到许子铭红肿着眼怯生生站起来的那一幕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他下定决心，这辈子要把自己所有的好都给这个可怜巴巴的外姓弟弟。

　　后来许家生意越做越大，许父许母越来越忙，许子铭从小学到初中几乎都在吴家长大。直到许子铭高中，许家生意走上正轨，许母把手里事都交给丈夫又买了新别墅定居后，这才把许子铭从吴家接了回来。

　　顾倩走过来，轻轻拽了拽吴过衣袖：“别说这么重，子铭学习好又懂事，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许子铭瞥了眼他小时候牵过的衣袖，眼神里多了点说不清的情绪，过了阵，他低声道：“我自己的事心里有数，不会耽误学习。”

　　见对方认错还算诚恳，再加上女友劝，吴过语气总算软下来，沉默片刻后，他朝许子铭摊开掌心：“拿来。”

　　许子铭知道他要什么，从兜里摸出剩下的烟和火机，可拿出来却没递过去，而是转身走到垃圾桶旁扔了进去。

　　见吴过还是在盯着自己，许子铭补了句：“以后不抽了。”

　　“认真的？”

　　“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没做到？”

　　“你小子最好是。”吴过说着，低头拿出手机，“我给你叫车回家。”

　　等把许子铭送进车里，吴过还是不放心，胳膊抵在车窗上，低头叮嘱道： “没几天就高考了，咬咬牙再坚持一下。”

　　回头瞥见顾倩站得远，他压低声音试探问：“突然这么折腾，不会是失恋了吧？”

　　许子铭看着他愣了下，重重呼了口气，半天没说话。

　　这样似乎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吴过不由得倒吸口气：“还真被我说中了？！什么时候谈的？”

　　许子铭坐在车里转过头，目视前方，决定不再理他。

　　得知这突如其来的‘秘密’，吴过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小屁孩终究是长大了，这么大的事儿竟也没跟自己说。可转念一想，他又心疼起这个弟弟，后悔刚刚把人骂得太狠了。

　　“你也不早说……”示意师傅稍等后，吴过半个身子往车里又探了探，“没什么过不去的，你这个年纪该经历的都得经历。但记住，现在是人生关键时候，再大的事也得给高考让路。还是那句话，闯出去就海阔天空了，到了好的环境你会遇到更出色的人。”

　　见许子铭没再说话，吴过拍拍车门，示意司机开车，启动前他最后说：“高考那天我会过去。”

　　车子渐渐开远，顾倩走过来挽起吴过的胳膊，笑着打趣：“你管得可能比他爸还宽。”

　　吴过顺势把女友的手牵自己手里：“这点我倒是不谦虚。”

　　“他都这么大了，你这么管着，不怕他嫌烦吗？”

　　“他敢。”

　　“那你还能管到他老吗？”

　　“老不敢说，结婚前总还能管管吧？”

　　“你这是父爱泛滥！”顾倩被他逗笑了。

　　吴过笑回说：“也没那么夸张，不过等以后咱们有了孩子，我进入角色肯定比你快……”

　　因为等红灯，车后排的许子铭能清晰地从后视镜看见两人笑闹着挽着胳膊走进酒吧的画面，若从旁观者的角度，两人当真是郎才女貌异常般配。

　　许子铭眼都不眨地盯着那个几周不见的背影，直至车子重新启动，才不舍地将目光转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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