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愿

　　偌大的客厅鸦雀无声。

　　墙上的气球，桌角的蛋糕，还有一屋子的宾客都尴尬地盯着程愿。

　　今天是她男朋友洛循的26岁生日。

　　她两个星期前就暗中约齐他的这些朋友，特意请假一天在家布置场地，下午还亲手做了蛋糕，只想给他一个惊喜。

　　结果从6点到9点，没等到寿星的出现，却等到一条朋友圈。
　　【林微：祝某人生日快乐哦！】
　　配图是她甜笑着靠在一个男人的肩膀。

　　程愿一眼就认出了男人腕处的衬衫袖扣。那是去年林微送给洛循的生日礼物。

　　在场的也有不少人猜出了这条朋友圈的男主角。

　　就算不是他们的高中同学，也对洛循的感情故事耳熟能详，基本都知道洛循和林微年少时的轰轰烈烈。
　　也知道高中毕业林微出国后洛循的撕心裂肺，以及程愿自那时起的陪伴。

　　她陪了他八年。直到一个月前才得到所谓的“名分”。

　　“我靠，循哥的心是真狠呐，完全不给程愿面子啊。”

　　“这么多年过去，我还以为循哥真的打算浪子回头和程愿修成正果了呢，我连份子钱都准备好了。”

　　“你懂什么，女人千千万，可白月光只有一个……”

　　“快闭嘴吧你们。”

　　洛循的好兄弟周良低声打断身边两人的交头接耳，向客厅中央的人试着开口：“程愿，要不，今天先到这儿？”

　　被点名的人身型纤细、肤色玉白，一头黑发垂顺至后背，小巧的瓜子脸上五官堪称完美，只着淡妆却足够成为人群中唯一的焦点。

　　程愿早已将那几句话一字不落地尽收耳中，轻轻眨去眼底的凄伤，左手紧握手机，明明已经攥得生疼，唇角却还是扯出一抹得体的微笑。

　　“好。但是在走之前咱们先把蛋糕分了吧，不吃怪浪费的。”

　　众人暗叹一句她心理素质之强大，却不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在切蛋糕时，控制住颤抖的双手。

　　她绝不允许自己在此刻失态。
　　所以像个关节老旧的机器人一样，按照一切既定的程序完成体面的动作。
　　直到门被关上，才终于瘫坐在地。

　　原本为了洛循精心打扮的鹅黄色吊带裙此刻裙角散落，显得尤为可笑。

　　其实她根本就不喜欢黄色。是洛循喜欢。
　　她也不喜欢热闹。是洛循喜欢。
　　她更不喜欢如今自己家里的酒柜、摆件等等一切派对装饰。都是洛循喜欢。

　　所以她才会照做。

　　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程愿只觉得瓷砖的凉意刺得她大脑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直到密码锁的提示音传入耳朵，将程愿从这场离奇梦境中唤醒。
　　密码是洛循的生日。
　　只有她和洛循知道这项设置。

　　迅速用手背擦干脸颊上的无声泪痕，程愿站起身。

　　尽管周良在离开之后就已经打来过电话，但此刻洛循看着客厅里的精心布置，显然还是愣了一秒。

　　“听周良说，你还给我准备了神秘礼物？”

　　如果在以前，程愿一定会立刻跑去沙发边拿来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满眼期待地注视他打开的动作。

　　而现在，她只目色空洞地盯着面前的人。
　　她想不明白，他为何能在伤她至深之后，还若无其事地站在她面前。

　　但此刻明不明白已经不重要了。

　　程愿闭了闭眼，轻动唇瓣。
　　声音似穿过四季的风，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抵达结局。

　　“洛循，我们分手。”

　　一段猝不及防的愣怔。

　　洛循紧拧眉头：“你说什么？”

　　程愿知道，他是自年少就困住自己的陷阱。可她现在已决定抽离。

　　咬了咬唇瓣，她深吸一口气：“我说，我们分手。那也不是什么神秘礼物，一件普通的瓷器而已，我现在不想送了。”

　　玄关处陷入令人心颤的安静。

　　大约两秒后，洛循组织好言辞。

　　他神色坦然：“你别小题大做行吗？今天是微微杀青的日子，她特意飞回容江来给我过生日，我总不好不去吧？而且我们除了吃饭什么也没做。”

　　微微。

　　印象中，这是洛循第一次和她解释这么多。多讽刺啊。竟然是在她提了分手之后。

　　程愿静静听完，迎上他的目光：“你不需要向我解释。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大概是因为过去的她对洛循永远眉眼弯弯、温柔体贴，所以衬得此刻的淡漠尤为碍眼。

　　洛循的语气不自觉加重几分：“你这么无理取闹有意思吗？是你提前找了周良他们过来，但你没有和我说啊，现在你派对失败觉得丢脸了，就要全部怪在我头上吗？”

　　程愿定定地看着他。

　　所以她想给他一个惊喜，倒成了她的错了？

　　是，她错在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天真地以为做了八年舔狗之后终于被他官宣，就代表自己走进他的心了。

　　她错在认为男朋友过生日理应由女朋友陪着，而不是去另一个女人那里。

　　她错在对这份感情，对他，始终存在放不下的幻想。

　　程愿闭了闭眼，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维持脊背的挺直：“我没有怪你。我再说一遍，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我要休息了，请你现在、立刻、马上，离开我家。”

　　身为洛氏太子爷，洛循从小到大走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从未有过被人连着赶客的遭遇。

　　面上挂不住，他平复了几息胸腔中的怒火，凝视她眼中的倔强，随后利落转身。

　　“你别后悔。”

　　砰地一声。

　　客厅恢复安静。

　　-

　　第二天周六，程愿起得格外早。
　　或者说，她根本一夜没睡。
　　所以，当她顶着黑眼圈出现在姜可茵家门口时，可把人吓了一跳。

　　“我靠！你昨晚做贼啦！”

　　“没有。”程愿换下鞋，坐在餐桌前，轻按自己昏沉的太阳穴。

　　“那你怎么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诶不对啊，你昨晚不是应该陪洛循过生日的吗？通宵了？”

　　作为程愿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同学，她对自己闺蜜的感情过程一清二楚，但她昨晚要加班就没去派对。

　　姜可茵一边问着，一边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牛奶，倒一半在碗里放进微波炉叮三十秒，然后剩下的一半直接往嘴里灌。

　　闻言，程愿垂下眼睫。

　　“我和洛循分手了。”

　　“噗！”

　　一口牛奶直接喷在地板上。

　　“咳咳咳……什么？！”

　　姜可茵不顾形象地用手背擦了把下巴，言语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程愿？和洛循分手了？你？甩了洛循？”

　　程愿抬眸看了眼她脸上的惊讶，起身去给她抽了张纸巾，顺便取出微波炉内已经温热的牛奶。

　　碗壁的温度传至程愿冰凉的掌心，她小口啜着，声音飘得很轻。

　　“嗯。昨晚刚分的。”

　　“不是，为什么呀？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姜可茵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满眼的可惜。

　　她知道程愿有多喜欢洛循，好不容易熬到和他在一起了，怎么突然就结束了呢？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程愿拿出手机，翻出昨晚的那条朋友圈递到对面，自己却移开目光。

　　“他的心里一直都没有我，我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姜可茵没加林微好友。一是因为确实不太熟，二是因为她实在不喜欢那副矫揉造作的样子。

　　看清屏幕上的文字和图片后，她发出一声字正腔圆的尖锐爆鸣。

　　“草！”

　　接过她递回来的手机，程愿没再看屏幕，直接按下锁屏键：“昨晚的朋友圈只是一条导火索而已。其实这场梦早该醒了。”

　　苍白的口吻听得姜可茵心里堵得慌。

　　明明是那么优秀的人，却在洛循面前极尽卑微，所有情绪都受他牵动。

　　还坚持了八年。
　　一个人的青春有几个八年。

　　考虑到沉没成本实在太大，也怕程愿日后会后悔，姜可茵还是叹了口气，决定劝和不劝分。

　　“洛循解释了吗？毕竟他基本的道德准则还是可以的，应该不会乱来。也许就是……”

　　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打断。

　　姜可茵掏出一看，愣住。
　　然后试探性地看向对面。
　　“是洛循。”

　　听到这个名字，程愿放下碗的力道一下子失了控。

　　哐当一声。

　　但她没有说接还是不接。

　　姜可茵猜测一波她的想法，随后按下拒绝。

　　这边洛循早上在路过程愿家小区的时候，坐在方向盘前面思考了十分钟，最终选择上楼。

　　他不信程愿真的能和他分手。她明明以前对他那么好。
　　逞强了一晚上也够了，他不介意给她个台阶下。

　　输完密码。
　　“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重新试了一次，0903。
　　还是错误。

　　耐心告罄，洛循拨打程愿的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好啊，竟然把他拉黑了。

　　打开微信。
　　【洛循：你想闹到什么时候？】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伴随一个红底白心的感叹号。

　　洛循直接被气笑了。

　　沉默一秒，他在通讯录搜索到另一个只联系过一次的号码。
　　结果对面给他挂了。

　　好。很好。

　　他还偏不信这个邪了。
　　打第二遍。又挂了。
　　那就继续第三遍。

　　姜可茵看着接连不断亮起的手机屏幕，手机铃声反复唱着前三秒的旋律，因为第四秒就被她掐了。

　　在响起第五遍的时候，程愿终于开口：“接吧。”

　　姜可茵松了口气，接通后本想递给程愿，但后者却示意她放在桌子上。点开免提。

　　“程愿，你以为改了门锁密码就能躲着不见我吗？”

　　洛循质问的语气并不暴躁，却十分强硬。

　　听筒里传来的声线却很平静：“昨晚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那我为什么要把一个陌生人的生日设为我家的密码？”

　　洛循莫名感到心里窜火，目色不悦：“你来真的？”

　　“我不会拿我的感情状态开玩笑。如果洛总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挂了。”

　　“等等。”洛循眉眼沉郁，短促开口，“既然我们没关系了，那我要拿回送你的所有首饰珠宝。你告诉我密码，我亲自进去取。”

　　其实洛循也没搞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这么说。

　　朋友八年、恋爱才一个月，他送给程愿的珠宝不超过十件，花的钱对他来说甚至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这绝对是个蹩脚的理由。

　　手机另一端静了一会儿，然后依旧毫不在意的声音传来：“这些东西我全都没有用过，这两天我会尽快整理出来，然后周一等邮局上班就发快递寄给你。”

　　末了她还补充一句：“绝对不会私留一件。”

　　这样界限分明的处理明明是洛循前一句话里所要求的，但他周身的气场却更显压抑。

　　还没回答，那道轻柔又坚韧的声音再度响起。

　　“或者，我可以告诉你。

　　“新密码就是我的生日。

　　“如果你现在可以打开门锁，那么这扇门随便你进。”

　　话音一落，洛循便陷入沉默。
　　指节强烈绷紧，仿佛下一秒手机就会被捏成齑粉。
　　他半句话都讲不出了。

　　似乎看穿了他的这一段沉默，程愿极轻地笑了一声。

　　不知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

　　接下来击中他耳膜的声音那么干净，又那么凉。

　　“既然洛总不知道，那就永远、永远，再没资格进入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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