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缘

　　雾气是突然散开的。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拨开了终年萦绕的林薮。张敛收起手中的罗盘，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家族世代寻找的“槃木”秘境，竟真的被他误打误撞闯了进来。

　　眼前并非想象中的凶险绝地，反而一派太古般的宁静。虬结的古木遮天蔽日，树冠间流淌下淡金色的光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冽又古老的异香，吸一口便觉灵台清明。脚下是柔软如茵的苔藓，点缀着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微光的小花。

　　万籁俱寂，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他谨慎地向前走去，目光被秘境中心那棵最为巨大的古树吸引。它庞大得超乎想象，树干怕是百人也难以合抱，枝叶铺陈开来，如同撑开了一方独立的天地。树皮苍虬，流淌着一种温润如玉的光泽。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古树一根低垂的枝桠上，一点柔和的白光骤然亮起，光芒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迅速凝聚、成形。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岁的孩童，浑身肌肤莹白如玉，裹着一层由绿叶和淡淡光晕自然形成的简单衣物。他蜷缩着，仿佛在母体中安睡，然后，枝桠轻轻一颤，那小小的身子便直直坠落下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张敛甚至来不及思考。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足下一点，身形如电掠出，在那孩童即将摔落在厚厚的苔藓上之前，稳稳地将其接入怀中。

　　入手是难以想象的轻软，带着那股清冽异香的温热。

　　孩童被这一接惊扰，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眼睛。

　　清澈得如同山巅最纯净的雪水，又像是蕴藏着星光的琉璃，不含一丝杂质，只是纯粹地、带着初生般的懵懂，望着接住他的人。他似乎并不害怕，只是好奇。

　　张敛一向冷硬的心，在触及这双眼睛的瞬间，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极轻地搔了一下。一种莫名的、强烈的牵绊感，毫无预兆地席卷了他。仿佛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与这怀中的小东西，有着斩不断的关联。

　　“呀？”孩童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软糯带着试探。他伸出小小的手，好奇地抓住了张敛垂落的一缕头发，轻轻扯了扯，然后咧开嘴，露出细密的小白牙，笑了。那笑容纯粹而灿烂，足以驱散任何阴霾。

　　张敛身体微僵。他素来不喜人近身，更别提如此冒犯的举动。但此刻，他竟生不出半分恼怒，反而有一种奇异的、想要守护这笑容的冲动。

　　“你……”张敛开口，声音因长久的沉默而略带沙哑，“是什么？”

　　孩童显然听不懂这么复杂的问题，只是歪着头，继续用那双纯净无垢的眼睛望着他，手里还攥着那缕头发不放。

　　张敛的目光掠过孩童身上那由光与叶构成的“衣物”，又抬头看了看那棵孕育了他的神秘古树。一个传说中的词汇跃入脑海——木灵？还是……某种更为奇特的存在？

　　他试图将孩童放下，但那小小的手臂却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依赖般地贴紧了他。那股无形的牵绊感更重了，像一根线，牢牢系在了他的心尖上。

　　秘境不能久留。家族记载中，这种地方往往伴随着未知的危险。他此行的目的是寻找机缘，而非捡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理智告诉他，应该放下，继续探索。

　　但情感，或者说，那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却让他无法松手。

　　他看着怀中孩子全然信任的眼神，那与这险恶修真世界格格不入的纯真，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既然不知来历，便叫你‘果果’吧。”张敛低声道，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怀中的孩子，“从树上掉下来的小果子。”

　　“果……果……”孩童咿呀学语，重复着这两个字，笑得更加开心，仿佛很喜欢这个名字。

　　“张果果。”张敛又加了一个姓氏，就此定下了名分。他解下自己的外袍，将只裹着光叶的小家伙仔细裹好，抱在怀中。

　　“走吧，”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怀里的张果果待得更舒服些，转身朝着秘境入口的方向行去，“我们回家。”

　　张果果乖巧地靠在他胸前，小小的脑袋依偎着，不久便发出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竟是安心地睡着了。

　　张敛低头，看着那毫无防备的睡颜，心中一片复杂。他带回的，究竟是福是祸？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接住这个孩子的那一刻起，某种宿命的齿轮，已经开始缓缓转动。而他，心甘情愿地踏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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