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祖她柔弱可欺

　　漆黑夜空悄无声息出现一道裂隙。

　　随后，少女缠着锁链的手臂从中伸出，分别扒住两边裂隙边缘，浅吸一口气，蓄力向两边一撑。

　　雷鸣轰然炸响，数道闪电于面前陡然劈下，穹苍瞬间亮如白昼，映出她与裂隙相比，显得格外渺小的身影。

　　九淮粗喘着气，趁着意识还算清醒，紧握着锁链，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拖拽着，动作间，依稀可见，染血白发下，黑漆漆的锁链洞穿双肩。

　　她就这样，在这偌大天地间走了不知多久，从一开始的直立缓行，到躬身屈行，再到现在的步步跪行，只因锁链的那端太过沉重，压着她弯下脊骨，趴伏在地，不得翻身。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九淮都活在莫名的恐惧里，时常会感到心悸。

　　明明一切正常，却总让她感到紧迫、压抑、甚至是逼仄。

　　道不明，堪不破。

　　她叩首问“道”，却得一句：

　　“因果既定。”

　　可因果既定，又是何因，可让她失去所有呢？

　　直至视线里，出现白衣一角，挡住去路，九淮伏行的动作才渐渐停住，她面上不露半点声色，内心苦笑道：来的真快啊。

　　这时候前来察看情况的，只能是“常”。

　　尽管九淮从“道”的手下逃出，但在“道”之下，也就是这群“常”的眼里，她仍只是无尽混沌里，微不足道的一个变数，放着不管，终会落得个被时间湮灭的下场。

　　“常”们虽不管变数，却也不会允许变数进入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世界。

　　九淮本以为这回也会被直接驱逐。

　　没想到，“常”却开了口：“瞧瞧妖祖大人这副模样，可真是稀奇。”

　　这般落井下石的话，九淮听的多了，“常”的这一句，什么也算不上。

　　不过既然没被驱逐，那就还存有一丝可能。

　　一停下来，呼吸间都拉扯着外翻的皮肉，生生的疼痛硬是让九淮强行收回发散的思绪，抢在某根弦崩断之前，努力心平气和道：“你想要什么？”

　　“常”双手环胸，虚望着九淮身后，道：“你现在全身上下，最宝贵的，不就是这澧台？”

　　咽喉涌上腥味，九淮顿了顿才道：“可以，但我要它们在这里活下去。”

　　“常”的白色裙角停驻在九淮身侧。

　　“当然，我都可以答应你，但你要明白，和我做交易，”

　　“常”缓缓压低身子，悄然附在九淮耳侧：

　　“绝不仅是如此。”

　　“什......”九淮猛地侧过头，瞳孔骤缩。

　　下一秒，白衣溅上血色，本该在九淮肩上的锁链被“常”齐齐拽起。

　　一时之间，凄厉之声响彻天地。

　　九淮再也支撑不住，意识涣散间，被鬓发遮掩的视线虽模糊，但依稀可见，那染血面庞下，勾起的恶劣笑意。

　　.

　　眼睫不安颤动，强烈失重感让九淮在下一秒睁开双眼。

　　头上顶着蓝天白云，还有些晒，身下是不久前铺好的砖瓦，屋顶小风吹拂起她鬓发，带来细微痒意。

　　九淮扶额，这些过往在记忆里太过鲜明，以至于让现实，更像一场幻梦。

　　九淮扭过脸，看见一旁还未完工的屋檐，才终于找回些许熟悉感，接着又听有人在屋下唤她：“阿姐，该吃饭了。”

　　“来了。”

　　九淮自屋顶利落跳下，就见少年白纱覆眼，坐在木桌旁，怀里抱着才复生不久的灵狸。

　　这少年如今是她阿弟，名唤阿衍，这眼盲，是自“常”将他托付给九淮起就有。

　　晃眼间，九淮又见当初，“常”牵着的小小身影。

　　“阿姐？”

　　阿衍的声音将九淮跑远的思绪拉回。

　　她下意识道：“...啊，你去坐着，我来盛饭。”

　　哪知阿衍有些奇怪道：“阿姐，怎么了？”一手抬起，指着木桌上的饭菜，“在这里。”

　　一时间倒真有些分不清，到底谁眼盲了。

　　九淮施术，让身上沾染的灰尘褪去，边走近边道：“你怎么不先吃？”

　　她修炼至今，早就不需要进食这些，主要是为了陪着阿衍，久而久之，都变成习惯了。

　　少年弯着眉眼，平静道：“要等阿姐一起。”，怀里灵狸也跟着附和两声，但那双澄澈眸子却像是被饭菜黏住，不曾移开半分。

　　九淮在阿衍对面坐下，“饿了就先吃，忘了之前是谁饿晕了？”，夹起菜肴就往他碗里堆。

　　她发誓，阿衍不吃饭，是真的会饿晕。

　　阿衍见九淮又提及往事，也不羞恼，不紧不慢道：“不是还有阿姐会照顾我？”

　　九淮只能是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手下也没闲着。

　　夹着菜肴的筷头在空中绕了个圈，从灵狸鼻尖溜过，伴随着它前扑的动作，阿序的碗同时飞出。

　　而桌子在它压倒性的重量下，翘起一边，九淮想都没想，先接下飞出的碗，再一手按下，阻止了桌上饭菜被掀翻的惨状。

　　“阿姐！”

　　阿衍看不见，不代表听不见声音，借由腿上重量一空，他也能大概猜出个一二。

　　九淮欺他眼盲，一把将小狸捞过，想要装作无事发生，若无其事将接下的碗推回，“呃、阿衍叫我作甚？”，哪知对面直接截住去路。

　　看着那抵着碗壁的指尖，九淮不禁有几分心虚，在心底暗暗腹诽：这哪是眼盲的人能干出来的事？

　　面上讪讪道：“啊、这、嗯...”，九淮视线左右游移，最终在小狸身上落定。

　　没话找话道：“小狸，你又吃不了这些，还不赶紧去修炼。”

　　小狸委屈哼叫几声，离开时，那盯着桌子一步三回头的可怜模样，让九淮无端生出一点点罪恶感来。

　　九淮回头，不再看它离去的可怜身影。

　　“可以吃饭了？”

　　他淡淡一句，让九淮越发心虚，“不闹了，快吃快吃。”

　　这一顿饭吃的，多少有点惊心动魄，不过九淮也是乐在其中。

　　饭后，九淮继续上房顶，去补上剩下的砖瓦，而阿衍则前往澧台大殿，去学习那里的妖族石刻。

　　日头在他们各自忙碌间落下。

　　九淮拍拍手，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唤来小狸。

　　不一会儿，小狸便叼着木篮过来了，九淮接过，顺手揉揉它毛茸茸的脑袋，语重心长道：“小狸你不要老是贪吃不修炼，这下好了，都吃圆了。”

　　不出九淮所料，她收到了来自那双圆滚滚眼睛里的怨气。

　　九淮逗得开心了，提着竹篮就要出门，临时想起少点什么，又转身回去取东西。

　　整个石台十分庞大，随着高度攀升，被九淮简单分为三部分：他们起居的地方，望崖，以及妖族大殿。

　　除去他们日常做事的地方，望崖素日可见云海翻涌，尤其夕阳时分景色绝佳，十分适合静心，他们有空闲便会来此坐坐。

　　今日便是如此。

　　望崖之上，一条锁链隐入云层，将远处的高山连接，而像这样的高山，还有三座，分别维持着澧台的平衡。

　　九淮远远就望见，天边烟霞下，那一抹熟悉身影。

　　大殿内的石刻，刻的是妖族文字，所记载内容都来自原本的世界且冗杂，数目繁多，九淮是没想过，阿序会对此起兴趣，而这一起，便是两百年如一日。

　　这期间，他遇到不懂的，就会来问九淮。

　　九淮也一如既往地问：“今日看的什么？”，不忘引着阿序坐下。

　　他道：“《妖族札记》”

　　“嗯...”九淮想了下，勉强记得一点，那石刻记载的，好像是他们来到这里之前的事。

　　“有不懂的吗？”

　　“有的。”

　　九淮习以为常地伸出手，让他在上面写。

　　“道...”

　　阿序每写下一个字，九淮就跟着默念出声。

　　“侣...”，这二字一出，过往的记忆随着这两个字启封，无力感与莫名的恐惧一并袭来，有那么一瞬，九淮都有些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兀自压下那些翻涌的情绪。

　　四月十五，道侣大典。

　　阿衍其实没有写完，在敏锐地察觉到九淮的不对劲后，也不准备将后面的字继续写完。

　　九淮不想阿衍察觉，攥住阿衍的衣袖，努力保持之前的语气，“阿姐突然也想看看这《妖族札记》，”

　　“所以想问问，这《妖族札记》，你是从哪找到的？”

　　他们之间太熟悉了，更何况如此明显的情绪起伏。

　　阿姐能因为什么事而感到慌张？

　　“就在大殿那幅壁刻左侧，角落里。”，墨发随风飘起几缕，缓缓抚过阿衍抿直的唇线。

　　接着，阿序就感觉双肩搭上衣物，唇边抵上颗果子。

　　“尝尝吧，小狸摘的霓果。”，九淮刚好将木篮里的一并给他。

　　霓果香甜的汁水顺喉而下，裹挟着不安，流入阿衍心底。

　　“阿姐，我累了。”

　　“好，我送你回去。”

　　“ 嗯。”

　　她总是这样。

　　他能察觉到阿姐的不对劲，而阿姐自然也是如此，他们两个，谁也瞒不了谁。

　　走了一会，阿衍最终还是选择直接问出口：“阿姐，怎么了吗？”

　　九淮摸了摸他的头：“没什么，不用担心。”

　　果然是这样。

　　阿衍一直都能感觉到，九淮在有意的将他与她的过去隔开，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想着学习妖族石刻，想要从其中探究阿姐的过去，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学习这些妖族文字就耗了不少时间，且不止妖族文字，有些还掺杂其他语言，让他理解上时有偏差，他没有办法，所以只能找阿姐帮忙。

　　道侣大典。

　　阿衍暗暗记下这四个字。

　　九淮见他进了屋门，才放心离开。

　　却不见，她转身时，阿序从屋门中探出半个身子，对着九淮离去的方向，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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