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派对

　　“额，要一份……物资。”

　　三伏天，女子组合battery的握手会在A市博览中心举行，这是个老场馆了，空调的制冷机和日渐颓势的偶像市场一样陈旧，偶尔会发出像咯痰一样的轰鸣声。
　　有经验的粉丝会自带折叠凳和手持电扇，没有经验的粉丝也会把随身手幅拿出来扇风。

　　但洛溪眼前的这个男子，身材修长，口罩、墨镜、鸭舌帽一应俱全，穿着件一看就很吸热的直男黑色外套。
　　乍一看，反倒比穿着蓝色蛋糕裙的她更像是一个不想被认出的偶像。

　　“你要什么？”洛溪怀疑是自己没听清。

　　“就是只有这次的能拿的物资，给我装一份。”

　　是物料吧……

　　握手会是凭票排队的，票得从当期的专辑、写真或者是其他代言商品里抽，且凑齐6张票才能获得和偶像一分钟的相处时间，可以说时间就是真金白银，所以像装物料这种工作，通常是由工作人员提前代劳的。

　　这应该是个第一次来参加握手会的内向男粉。

　　洛溪在心里暗暗对眼前的人下了定义。

　　“物料工作人员已经装好了喔，不过这四种小卡可以选一张自己喜欢的。”

　　小小的插曲过后，洛熙换上了标准的营业微笑，她皮肤白皙，齐肩发包裹着鹅蛋脸，笑起来嘴角有一个梨涡，看上去很亲切，粉丝叫她“萨摩溪”。

　　“是第一次来参加握手会吗？不用紧张喔，想说什么都可以的。”洛熙继续道。

　　面前的男子并没有借她的话表达自己的羞于启齿的喜爱，他身体前倾，低头看着面前的四种小卡，因为面部“防具”齐全，所以看不清表情，双手插兜，倒不像有洛熙说的有那种初来乍到的紧张。

　　“好像不是这几张，有没有穿蓝色衣服的照片？”对方的声音从“防具”的另一端传来，闷闷的，有种机械感。

　　蓝色衣服？

　　通常握手会限定小卡会在官网提前公布，所以粉丝来之前会有自己意向的小卡，洛熙这次的卡上，不说没有蓝色衣服，连蓝色饰品也没有。
　　但要说起蓝色衣服的小卡，她的队友，刚刚登顶的队内top林若欣，倒是有一张……

　　这是排错队了？还是存心来找茬？

　　“没有就算了，给我这张吧。”洛溪正在思索怎么化解眼下尴尬的局面，对方就给出了解决方案。

　　冷漠男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耐烦，好像很不情愿的把右手从口袋拿了出来，指向了一张洛熙吹蜡烛的照片。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食指第二指节处有一颗小痣，洛熙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一时想不起来。

　　“好的。”迟疑了一刹，她把小卡拿起，装进了工作人员递上的物料袋子里。
　　这个人的行为着实古怪，经验告诉她握手券的时间大概还有10秒左右，既然他无所谓的样子，洛溪也不想多事。

　　“握手会不握手的吗？”

　　就在洛熙以为这位男粉要拿他的“物资”走人的时候，对方突然石破天惊的来了这么一句。

　　洛溪楞了一下，握手会当然可以握手，通常来说这是粉丝见她做的第一件事，但眼前的这位，从排到她面前开始，就一幅漫不经心的情状，完全没有表现出互动的欲望，实在不像是花大价钱买握手券，又在燥热的场馆排了两个小时队，终于见到心仪偶像的样子。

　　这该不会是公司哪位领导微服私访，要考察她的工作态度吧……
　　她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啊，当然可以握手呀。”不管怎么样，营业就是营业，洛熙主动的伸出双手。

　　偶像工作的最低标准就是不扫兴，洛溪一直践行的很好。

　　但那双漂亮的手，轻轻在她掌心靠了一下，还没有等她握紧，就抽了回去，就像是为了完成一个推不掉的任务。

　　“叮。”计时器终于响了，洛熙松了一口气，送上了自己的固定结束语。
　　“感谢你对battery的支持，希望你今天玩的开心，期待下次见面喔！”她递上物料袋，笑意更浓，上扬的苹果肌让眼睛弯成了两条缝，遮挡住了瞳孔。

　　“嗯。”冷漠男粉点头接过，并无留恋的转身离开了，像是在便利店结账。

　　洛熙接过旁边助理小孟喷来的消毒液，摩搓着双手。
　　“这什么情况？”目睹全程的小孟也有些不解。
　　“可能是若欣粉丝，但也不太像。”洛溪背过身，小声答了一句，“反正没出什么事，就这样吧。”

　　从事偶像行业，遇到几个极端的粉丝再正常不过了，相比于那些握着手不愿意放的和现场下跪求婚的，这位已经不算难缠了。

　　她迅速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嘴角，调整好弧度，转过身，切换成了营业模式。

　　下一位粉丝原本应该是位打扮精致的女生，许是这场馆里太热，她的妆有些花了，眼线失去了利尾，腻在下眼睑上，并不对称，她自己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哥特风的黑色手套有意无意的按压着眼角，但无济于事。

　　“排很久了吧？抱歉，这里确实太热了。”察觉到对方心情不佳，洛溪率先伸出双手。

　　那女孩没抱怨，也没表现出欣喜，沉默的低着头，打缕的假发刘海将将遮住了一团乱的眼妆，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洛溪能体会这种心情，精心准备的东西反而促成了更糟的结果，比起单纯失败带来的挫败，又多了一丝难堪。

　　“没关系的呀，我们能见面就是最开心的事了！”

　　洛溪除了表现出对女孩的热情和珍视，没什么能做的。

　　女孩似有所动，缓缓的抬起头，大直径的美瞳并没给此刻的她带来神采，反而显得那目光有些混沌。
　　洛溪感到自己的手被携带另一个人体温的丝绒面料敷上，干爽的人造物上没有汗液，这种微妙的隔阂相比于直接和陌生人肌肤相亲会给她一种安全感。

　　她正准备握紧，那柔软的料子却突然饿兽般钳了上来，紧接着露出了尖牙。

　　“啊!”掌心传来一阵刺痛，洛溪不可抑制的叫了出来。

　　事情发生的太快，两侧的保安比她先明白发生了什么，上前遏制住了那丝绒外衣的恶兽。

　　“呸，心机婊，双面人，什么正统偶像，你敢不敢说你的c位怎么来的？不要脸的东西……放开我！”
　　尖锐的骂声随距离不断变小，但每个字都听的真切。

　　洛溪看见一枚扭曲的订书钉挂在掌心，半截已经嵌入皮肉，形成了一处小小的隆起，红色的血珠不断溢出，顺着掌纹蜿蜒而下，把纯白的蕾丝袖口染成了鲜红色。
　　指缝外，是无数双眼睛。
　　她的职业是偶像，在聚光灯下被注视是无上光荣，但第一次，她为这样的情景感到难堪。

　　……

　　“天呐！”
　　小孟一路把她护在大衣里带进了休息室，拿起她的手惊呼道。

　　订书钉已经被洛溪拔掉了，手指、手掌、手腕满是杂乱的红。
　　她感到伤口周围的皮肤微微发烫，指尖却很凉，三伏天好像一下就到了三九天，那不断冒出红色液体的小洞像暖手宝似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到这样的比喻，洛溪觉得很好笑，但没笑出来。

　　“这得赶快去医院，得打破伤风！”小孟担忧得直跺脚，“钉子扎得深吗？还能走路吗？要不要找个人背你？”
　　她并不是想要回答，只是要不停的说话、做事，来抑制心里的慌乱。
　　“我来联系车，粉丝那边让赵姐过会儿安抚一下。”小孟在包里翻找着手机，匆忙间又把钥匙落在了地上。

　　“后面还有多少人？”洛溪开口。
　　“八、九个吧。”
　　“这里有手套吗？”
　　“啊？”

　　洛溪站起身，在化妆镜里看了一眼自己，淡蓝色公主裙和红色蕾丝袖不是很相配，她现在深有体会。
　　“小伤而已，只是看着吓人，不差这几分钟，把后面的粉丝见完再走吧。”
　　小孟还想说些什么，洛溪用干净的手握住了她的肩膀，条件反射的露出了她的梨涡。

　　……

　　处理伤口的护士经验老道，洛溪体会了一把“短痛”的快乐。她感觉自己像生产线上的产品，每一个包装步骤环环相扣，直到坐上回家的保姆车。

　　“今天真是吓死我了。”小孟抚了抚胸口，“你这样的都会遇到这种人，我都不知道其他人的助理怎么干。”

　　洛溪正拿没受伤的左手敲着字，没有即时回复小孟。

　　“干嘛呢？”小孟探头过来。
　　“发条动态，安抚一下粉丝。”单手打字有些艰难，她删删改改，好不容易到了发送的步骤，又误触语音识别键。

　　“靠。”她嘟囔了一句，说完又有些心虚，确认周围只有小孟和司机两个人后，才把输入框里那个“靠”字删掉。

　　“对对对，要发的，我都忙忘了。”小孟打开论坛就看见了洛溪发的消息。

　　【刚刚‘洛溪’空降了超话】
　　【洛溪：大家不用担心喔，手没有大碍，我已经到家啦！】

　　“其实我觉得你配张图虐虐粉将是绝杀，血不能白流呀。”小孟后悔没提前提醒洛溪。

　　“算了吧，论坛里已经有人开始讽刺我了。”洛溪切了小号，窝在座位里，开始翻看论坛。

　　——‘戴手套坚持完成握手会这满分的虐粉套路，不亏是我们完美偶像。OWO’
　　回复：‘积点口德吧，这种事都要拿来黑。要不我们猜猜这黑裙妹是哪家的？’
　　回复：‘手段极端了些，但话也没说错吧，c位到底怎么来的，她敢说吗？’

　　——‘下次要是还是我们“劳苦功高”的队长当c，我真的怀疑她是皇了，人气不如晚辈就要让c呀。’
　　回复：‘是啊，让top站她旁边做配，我都替她觉得尴尬QAQ’
　　回复：‘她本来就是皇啊，全网没几个死忠，去年要不是运营给她做票，她能到第四？别搞笑了。’

　　最近新专c位的事，在村内争论的很凶，当然也不是没有替她说话的。

　　——‘top的实力能不能当c某些粉丝心里是没数吗？别又像上次一样丢大人。’
　　回复：‘就是！这团能火出村不是全靠队长写的歌和当年的出圈动图吗，哭出来的top就别碰瓷了吧。’

　　助力林若欣登顶的最重要事件，是去年她的一次重大舞台事故，那次她不仅唱错了词，走位还撞到了其它成员。
　　但全网对她的批判只持续了两个小时，当晚她就上传了一封手写道歉信，和一则道歉视频，大致意思就是自己对不起粉丝，对不起组合其他成员，19岁的小姑娘10分钟里梨花带雨，声泪俱下，视频一经发出，妈妈粉们立刻心疼的不行，那之后她的人气就越来越高，直到登顶。

　　——‘天天营销正统完美偶像，不登顶算什么完美，不就是不吸粉的借口吗？’
　　——‘不觉得队长像ai吗，握手会就会说那几句话。麻烦转一下人工好吗？^-^’
　　——‘说组合全靠皇族队长的，不如我们看看个单销量呢~’

　　……

　　洛溪感到有些烦躁，正准备关掉了论坛，热搜上的一条消息吸引了她的视线。

　　【前vlg打野选手付钰承或将出演苹果台新电竞综艺】

　　她忽然就忆起了今天那只熟悉的手，一只导播曾经给过无数次特写的手，一只曾经创造过奇迹，也将奇迹毁灭的手……
　　她曾经把这双手主人的照片挂在书桌前两年，至于为什么取下来，就是后话了。

　　是的。
　　洛溪的正统偶像道路其实也曾有过一个没被扒出过小瑕疵——脱粉回踩这位付钰承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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