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区

　　周寺青是被雨声吵醒的，这得多大的雨才能砸出这种声响，比他年轻时候大学宿舍的天花板隔音都差。

　　结果下一秒，眼神一转，他愣住了。

　　红色的雨。

　　正经地方哪里会下这样的雨？

　　不对。

　　像是回应他心中所想，周寺青眼前骤然出现一面悬空的透明面板，这是蓝星尚未拥有的技术，周寺青第一眼还略微吃惊。

　　后来便就不吃惊了，甚至气到想笑。

　　【聘用须知】

　　【你已经死了，我方检测到你死前对自己的死亡非常不甘心，恰逢我方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便出手救下了你。待任务完成，我方会按照聘用守则赠予你再一次生命，请玩家在空白处签署姓名。】

　　周寺青打量了一圈自己现在住的陌生安全屋，木制，味道不讨厌，屋子空间不大，带厨房卫生间，最多二十平。

　　只因他刚才住进来，没放什么东西，除了家具，看上去空，实际能供他支配的地方其实很少。

　　但也比没有的强，不然就得淋外面红色的雨，周寺青一向知足。

　　可话到嘴边，最后说出来的却成了：“不签会如何？”

　　【送回。】

　　周寺青没犹豫，当即在面板上签了字。

　　【恭喜玩家，你已成为我方第1546349名员工，我仅代表十三区欢迎你的到来！请尽情施展你的才能，待十三区恢复如初，我方定遵守约定。】

　　十三区？那就该有十三个区。

　　“这是哪儿？”周寺青问。

　　【玩家1546349目前位于一区——雨血区核心区域。】

　　周寺青在心里肯定了一番面板的功能，“你在哪个区？”

　　是人为控制的？还是智能？

　　本以为这个问题可能石沉大海，面板胡乱搪塞他两句也说不准，又或者直接懒得搭理，结果反令他吃惊。

　　【我并不属于哪个区】

　　【如果非要说，我诞生于第五区】

　　有问有答，还挺好相处。

　　只是第五区的名字怎么省略了，上面第一区的不都告诉他了，难道是不能说？

　　“第五区名是什么？”

　　【超出玩家权限】

　　果然是这样。

　　周寺青也不在意，他一贯如此，走到哪里便算哪里，走不通，换一条路就是，没什么值得大动肝火的，人活着已经是不容易，哪能自己每天还顾着气自己。

　　话是这样说，该问的还是要问，“我该怎么完成任务？”

　　面板闻言在虚空点亮一串光束，银线似的，穿过窗户指向院里。周寺青不由得将窗户又开大了些，不然压根儿看不见全貌。

　　一一数过，挨着他竟然还住了五户，五人的安全屋离得近，遮雨棚将这些个安全屋都盖住，淋不到雨，之前如同扩了音的雨落闷响便是出自这里。

　　然银线的指引并非是要他看遮雨棚，而是遮雨棚下小片干燥的空地。

　　建有安全屋的位置地势高，又因为有遮雨棚，因而地面是干燥的。

　　这片地方同样有一块透明显示屏，悬在空中，这屏更大，包含了他未来可能要做的所有级别任务，也包含各公会信息，还有个人排行榜。

　　【特别提醒，雨血区任务难度由H级-B级递增，请玩家酌情考虑，若玩家再次死亡，我方也无能为力。】

　　他就知道这条命没那么容易到手。

　　【玩家每完成一次任务可获得随机奖励与积分，积分用于日常消费和第二区入场。】

　　“第二区入场要多少积分？”

　　【1000积分】

　　“我现在有多少？”

　　【0积分】

　　周寺青无声沉默，过后试探着问了些他想知道的，有的面板回答了，有的则告知他没有权限。

　　好奇心没了，周寺青便将面板收了回去。

　　这时临他左手边一扇窗户开了，从里面探出个头，男人脸上横着一道长疤，面相瞧着不好惹。

　　周寺青面露警惕，男人却习以为常，扫他一眼后例行公事说：“过来坐坐？”

　　放眼望去，周寺青屋里就一张桌子两把板凳外加一张床，多余的什么都没有，连口吃的也没有，实在没什么值得对方下手的。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也想从对方口中套出些有用的东西。

　　可周寺青进屋才发现，原来里面不止男人一人，还另有个看上去文弱的年轻男子。

　　方才叫他进来的人出声：“不用担心，一区玩家没有竞争关系，我们不会害你。”

　　周寺青从中听出了别的味道，于是笑了笑坐到两人身边。

　　“我叫张磐，他叫骆十全，隶属公会迷雾星，抱歉刚才惊扰了你，只是想同你讲些面板不会解释的东西。”

　　“多谢，”周寺青虚心倾听。

　　骆十全不紧不慢从篮子里拿出来一块面包，张磐看了他一眼，刚准备说你不是才吃过饭，就见人撕开包装袋，先自己扯下一小块吃了，又才递给对面的青年，“饿了吧，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周寺青是真饿了，见状也没跟两人客气，笑着接过便往嘴里送，骆十全脸上笑容也更真切了几分。

　　倒是张磐坐在一旁从鼻腔意味不明哼出一声，“我初来乍到时候怎么不见你像现在这样也体谅体谅我？”

　　骆十全给周寺青倒了杯水，同样是自己先喝过另一杯，他坐下又才回答张磐的问题：“你要是长得再周正些，指不定我就给了。”

　　不出半秒。

　　“你看，你又急。”骆十全叹了口气，催促着：“先把正事办了。”

　　张磐神色稍掩，冲周寺青缓声道：“见笑见笑，别看他一阵风就能吹倒，我也是他引进门的，在我之前指不定还有多少个，骆十全算得上是一区的老人了。”

　　“不耽误你太多时间，我先简单跟你说一遍，之后有什么不懂可以随时过来问，我和骆十全基本都在，另外还有两个玩家搭伙做任务去了，你要等不了，只能先自己一个人去。”

　　“十三区其实就是十三个同心圆，一区在最外面，面积最大，十三区在最里面，面积最小，危险从外向里依次递增，任务难度也是，跨度可能会很大。”

　　“因此总有玩家不愿意进入二区三区，或者更里面，但没办法，七天为界，面板会强制玩家进入副本，也就是完成所谓的任务。坦白来说，我们的定位更像十三区的清洁工，需要不断进入副本以清除入侵的不明生物，将错误的轨道掰正。你所看见的血雨，也是入侵物带来的，什么时候一区没有任务了，就代表这个区恢复正常了。”

　　“至于其他区，玩家最多可以提前打听后两个区的状况，再多权限就不够了。”

　　周寺青没有放过任何一处细节，他当下便问：“不愿意进入二区三区，面板便会强制玩家进入副本。我没记错的话，做任务能够获得奖励和积分，而1000积分是进入二区的入场费，这两者要都能联系起来，只能说明一旦玩家拥有了足够的积分，便会被强制传入第二区，对吗？”

　　绕是骆十全都没想过周寺青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抓住这样的关键，他赞许地点了点头，说：“不错。”

　　周寺青又道：“可积分是能用的，总会有人钻空子。”

　　骆十全见青年抬头，眼神虚心等他解惑，他却只道：“继续说下去。”

　　“我是在想，面板虽然能强制玩家进入副本获得积分，可玩家同样可以消耗积分以推迟进度，这样一来，有心之人岂不是能够一直呆在一区？要是绝大多数玩家为了安全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地方，十三区内部又要多久才能恢复如初？”

　　周寺青顿了顿，如实道：“其实我是想问，十三区本身是否不存在所谓的秩序？”

　　以至于能够被玩家钻空子。

　　又或者换句话说，秩序目前是否只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

　　周寺青想了很多，张磐说骆十全是一区的老人，那骆十全早该攒够了去二区的积分，可他没去，相反，他还一直留在这里，这便证明一定有一套可以制衡面板的规则。

　　既然有这样一套规则，可以钻空子的人必然不会少。既然钻空子的人不会少，这样浑的一滩水究竟有没有人掺合进来？

　　还是就放任这水一直这么浑下去？

　　这些所谓公会又在其间充当了什么角色？起了何种作用？

　　一区的玩家没有竞争关系，几区的玩家又会有？

　　届时若无秩序，是否可以随意作恶胡作非为？

　　还有更犀利的问题，周寺青暂时不想去思考，他故意做出担忧的姿态叫骆十全误会，有些话不能往深了问，容易生出事端。

　　“的确，你很敏锐，至于安全问题你暂时可以不用操心，”骆十全解释说：“其实一开始一区也并非五间安全屋连成一块，只是后来总会有玩家无端消失，公会便多了一层考量。五个人住在一起，若遇到袭击，活下来的几率会更大，当然，也不乏存在内部闹矛盾和存歹心的，所以只能说在最大层面上确保新人的安全。”

　　“至于后面几个区，到时候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建议你多找几个信得过的住近些。虽然公会一直有派人巡逻，总归会有照顾不到的角落，二区打家劫舍的玩家更多。”

　　周寺青很好奇：“为什么一区后来能够变得和其他区不一样，五个人一起住？”

　　骆十全应该不常讲这些事，一旁的张磐也支起了耳朵在听。

　　“你还没进过副本，所以没有天赋，”即便骆十全展现出来的形象一直温和，周寺青仍能从细节窥见他笑容底下藏起来的一丝傲气。

　　可提到接下来那个人的瞬间，骆十全却好像变了一个人，由内而外地尊敬，他说：“这都要得益于副会长，他的天赋或许和规则有关。”

　　骆十全瞧周寺青顺眼，便又跟他多说了两句：“排名前三的公会在每个区都有驻扎地，穷凶极恶之徒会面临公会的联合绞杀，你以后要是遇到麻烦，也可以找这样的地方求助。”
　　“原来是这样，”周寺青大概明白了。

　　“差点忘了，”张磐赶紧补充：“外面下的血雨你最好不要淋到，进游戏激活过面板的玩家淋到一滴掉一点生命值，还没激活面板的淋到就直接交代在雨里了，总之什么时候完成一次任务领了有特殊功能的伞再出门吧。”

　　“受教了，”周寺青无比真诚向二人道谢。

　　他心中觉得这档口自己理应有所表示，无奈实在太过清白，到底没有提前张这个口。

　　张磐送走周寺青后关上了门，骆十全没打算走，坐在一眼二手的沙发端了盘瓜子，余光捕捉到张磐的眼神，回头问他：“吃么？”

　　“还不回去？”张磐目光欠欠瞥人一眼。

　　“回去多没意思，再留会儿出去正好可以看看周寺青进了哪个副本，多久没见过模样这么正气凛然的人了，”骆十全兴致上来，坐直了同张磐讲：“你有没有觉得他或许跟副会长年轻时候挺像的？”

　　“你又没见过副会长，而且我印象中副会长年纪还没你大吧？”

　　“嘁，没见过又不是没听过，这小子以后说不准会加入咱们公会，”骆十全笑眯眯的，语气十分笃定：“其他公会留不住他。”

　　张磐故意粗声呢喃：“别下回一不小心忘了，你的接班人姓张名磐。”

　　“哎哟，”骆十全闻言顿时将瓜子盘往桌上一搁，笑得不行，“老磐，你可真是糊涂了。”

　　刚说完这句，骆十全眼底便又多了探究意味，但这都不重要，他很快笑道：“周寺青可不见得愿意留在咱们这儿。”

　　“扣扣扣”

　　两人同时扭头朝向门口，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心虚。
　　即便这件事情本身在十三区已经极为常见，极为普通，但他们此刻，自愿接受来自道德的约束。

　　安全屋隔音效果一向非常不错，外面听不见里面说了什么。

　　张磐走过去开了门。

　　周寺青微微露出笑容：“请问，一区的东西能带进副本吗？”

　　“不能，”张磐下意识觉得奇怪，周寺青身无分文哪里有东西带得进去，于是张嘴多问了句：“你想带什么？”

　　周寺青抬头望向天空，那东西正淅淅沥沥往下来掉。

　　血雨不知什么时候变小了，落在遮雨棚都没什么音量。

　　张磐回头，忍不住笑的眼尾瞬间落到了屋内某个人眼中，张磐带着答案在问：“现在呢，还觉得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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