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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天色稍暗,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如同稀释的橙汁,勉强涂抹在塔楼冰冷的金属窗框上。傍晚六点四十七分,谕弦在疏导室门口按下了计时器的终止键。
加班四十七分钟。
沉重的疲惫压在她的肩胛骨上。里面那位哨兵因为战败而精神壁垒彻底封闭,连带着他那头威风凛凛却伤痕累累的雪豹精神体,一同蜷缩在意识最深处的角落里,拒绝任何沟通。谕弦耗尽了耐心和技巧,才勉强将那躁动不安的精神图景抚平一丝。
她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走向更衣室。脱下那身象征着职责与束缚的向导制服时,她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仿佛也卸下了一副重担。
“谕弦!今天又下班这么晚?”站岗的哨兵同事倚着门框,语气熟稔地打着招呼。他叫林,精神体是只目光锐利的隼,此刻正安静地蹲在他的肩章上。
谕弦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眼神却神采奕奕:“记得帮我跟老大说,补上加班费。今天这位……真是块硬骨头,恐怕明天还得再来一次。”
林耸了耸肩,接过她的工卡,利落地在打卡机上将时间手动调整到了整七点。“送你二十分钟。你工作这么拼,老大不会介意多付这点钱的。”他顿了顿,略带调侃地补充道,“全塔最厉害的安抚向导,值得这个价。”
“谢了。”谕弦轻声道,这话她听过太多遍,几乎有些麻木了。她拧开随身携带的瓶装水,仰头灌了几口——塔内配给的最昂贵的那款,富含特殊矿物质,据说能缓慢补充精神力。她惜命得很,尤其是在这种高强度工作下。
冰凉液体滑过喉咙,稍稍驱散了些许倦意。就在这时,她听到两位换岗路过的哨兵低声交谈,话语碎片飘进她耳中:
“……又是她,谕弦。”
“真拼啊,几乎天天最后一个走。”
“简直是为了工作不要命了……”
不要命?
谕弦在心里哑然失笑。怎么会呢?她可是最惜命的人了。选择成为向导,努力爬到塔内首席的位置,不就是为了能在这残酷的战争中更好地活下去吗?她连喝的水都只选最贵的——
她的后脑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击中。
刹那间,天旋地转。
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裂开、模糊。她感觉自己的下肢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软得像煮烂的面条,根本无法支撑身体。手中的水瓶脱手飞出,在地上弹跳着,发出清脆的响声,水渍蜿蜒开来。
“呃……”她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惊呼,整个人便重重地向前倒去。
意识并未立刻远离。她模糊地听到林焦急的喊声,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迅速围拢过来。
“谕弦!谕弦晕倒了!”
“快!快叫医护兵!”
“呼吸!检查她的呼吸!”
“——呼吸停了!”
“心跳呢?!心跳!”
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后,一个压抑的声音响起:“……心跳也没有了。”
不可能的。谕弦在残存的意识碎片里挣扎。她明明还能听到他们的声音,能模糊地感觉到有人跪在她身边,用力撕开她的衣襟,冰凉的手贴在她的胸口,开始有节奏地、用力地按压。
咚!咚!
那力量透过胸骨,沉重地牵拉着她似乎已经罢工的心脏。一下,两下……她能微弱地感觉到,那停滞的器官仿佛就要在这外力的逼迫下重新开始跳动。
但很快地,那按压的震动感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微弱……像是有人递给她一根救命的绳索,她拼命想去抓住,却连人带绳一起被抛入了无底的深渊。
最后一丝维系断裂了。
谕弦的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最后一个清晰的想法如同叹息般掠过——
下辈子——我真的——不会再努力工作了——
她所在的国度深陷战火的泥潭已不知多少年。向导的数量稀少得可怜,每一个都是珍贵的战略资源。谕弦从觉醒的那一天起,生命的意义就被定义为“安抚尽可能多的哨兵”。那些哨兵的精神体往往庞大而狰狞,散发着战场带来的血腥与暴戾气息——咆哮的巨熊、冰冷的蟒蛇、嗜血的狂狼……她最初也怕得发抖,但必须强迫自己上前。她的工作是确保这些战争机器能持续运转,直至胜利。
如果最终是这样殉职……好像,也不算浪费了。
……
“喂!快醒醒!”
一个极其不耐烦的、属于男性的嗓音,像一把粗糙的锉刀,强行锉开了包裹着她意识的混沌外壳。
与之伴随的是呼啸而过的狂风,猛烈地刮过她的脸颊,带来刺痛的凉意。
风?
谕弦的意识被这陌生的触感猛地拽回。塔所在的位置是整个战区最安全、守卫最严密的中心,连一只未经许可的飞鸟都难以闯入,怎么可能有如此肆无忌惮的狂风?
我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她!她尝试动了动手指,惊喜地发现身体回应了她的指令。苍天有眼!她这样为国家鞠躬尽瘁的人,果然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作为受过严格训练的向导,她迅速开始收敛四散的精神,重新建立与身体的连接。意识如同退潮般回归,感官逐渐清晰。她用力掀开了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然后,脸上劫后余生的欣喜表情,瞬间僵硬了。
映入眼帘的,不是塔里纯白的天花板,也不是医护兵焦急的脸庞。
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他戴着一顶复古的圆顶礼帽,帽檐下漏出几缕卷曲的、如同燃烧火焰般的橘色头发。他的长相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感——五官精致甚至称得上甜美,组合起来却有一种端庄的绅士气质。此刻他正半蹲着,姿势因这动作而显得有些狼狈,但那份奇特的精致感却并未减少分毫。
然而,他一开口,那份表象的端庄就被打破了。
“终于醒了?”他皱着眉,钴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审视和不耐烦,“你是怎么进来的?可恶,我明明把这里的出口都封死了,怎么还能让你溜进来?”
谕弦被他的话语惊醒,猛地坐起身。她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体似乎没有任何不适,连之前的疲惫感都消失了。她身上穿的也不是那套制服,而是下班后换上的普通常服。只是这里风太大,吹得她有些发冷。
她越过男人的肩膀向他身后望去,心脏猛地一跳。
这里明显是某栋摩天大楼的天台边缘,地面是冰冷的混凝土。周围是鳞次栉比的巨型建筑,远处有更高的大楼直插云霄,外墙覆盖着巨大的霓虹灯牌,正闪烁着迷离而耀眼的光芒。楼下传来模糊却喧嚣的城市噪音——车辆的鸣笛声、人群的嬉闹声……一种她从未在塔里听过的、鲜活而嘈杂的生机。
这里不是塔。
塔是肃穆、庄严、秩序的代名词。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紧张感,每个人如同精密齿轮般恪守其职,向导安抚,哨兵征战,容不得半分逾矩。
这里是哪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谕弦转过头,发现那个橘发男人正用愈发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她,仿佛在评估一件可疑的危险品。她压下心中的慌乱,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试图表现出友好。
“你、你好,”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镇定,“我叫谕弦。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我一醒过来就在这儿了。请问……你知道‘塔’吗?我是一名向导。”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胸口的口袋,想掏出自己的向导证件来证明身份,却摸了个空——证件还在那套制服里。她只好有些干巴巴地继续解释,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属于塔内人的理所当然:“我的工作是安抚哨兵。你应该听说过的?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塔里?”
“塔”没有名字,因为它独一无二。在她的认知里,只要提起“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应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都应该对那里的哨兵和向导抱有最高的敬意乃至崇拜。
然而,面前的男子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充满疑惑的音节,审视她的目光非但没有缓和,反而变得更加凌厉,甚至带上了几分凶巴巴的意味。
“小姐,”他语气硬邦邦的,像是在陈述一个荒谬的事实,“我不清楚你是在编造谎言,还是这里真的有点问题。”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但我告诉你,这里是横滨。没有什么哨兵,没有向导,更没有什么你口中的‘塔’。”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彻底粉碎她的希望,抬手随意地指向远方夜空中一个细长的、发着光的尖顶建筑——“噢,如果你说的是那种观光塔的话,倒是有那么一个。”
谕弦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座明显仅供游览用的高塔,纤细、华丽,没有任何实用功能,更不可能容纳她所熟悉的那个“塔”。
她失望地摇了摇头。
随即,猛地一怔。
横滨?
这个词撬开了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埃覆盖的角落。她确实知道这个名字,在教官偶尔提及的外部世界概况里,在海的另一边,似乎有一个叫做横滨的繁华大都市。但由于塔内信息管制和战乱时期的繁忙无序,她对其所有的了解也仅限于“是个大城市”这个概念。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方才的失望——太好了!是大城市啊!
她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自己在塔里偷偷阅读的那些陈旧都市小说里的描绘——霓虹灯、咖啡馆、熙攘的人群、不用担心突然响起的防空警报……难道她不是死亡,而是幸运地重生在了这个叫做横滨的城市?而且还是用自己的身体?这简直是……
嘿嘿......
中原中也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女人,刚刚还一脸世界崩塌的消沉,却在几秒钟内像是被注入了无限活力,眼神唰地亮了起来。她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眼里还闪着点欣喜的泪花。
“?”
中也的表情更加凝重了。他果断侧过头,压低声音对着衣领下的微型通讯器说道:
“嗯,发现了奇怪的人,女性,胡言乱语,说什么哨兵、向导、安抚之类的…听都没听过。没准也是个异能者。”他钴蓝色的眼睛警惕地扫过谕弦,“我看大概率是武装侦探社那帮混蛋派来的。装疯卖傻,演得倒挺像,好像真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通讯器那头传来了回应。由于距离和风声,谕弦听不清具体内容,只看到中也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啊?啊——太宰那家伙?!”中原中也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度不爽的弧度,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他的怒气下降了几度,“可恶!那条青花鱼竟敢半路溜了?!”
暴躁的情绪瞬间点燃。他猛地抬手,将那只昂贵的通讯器狠狠掼在地上!
“啪嗒”一声脆响。
通讯器恰好屏幕朝上摔在谕弦脚边,屏幕居然还没碎裂,幽幽地亮着,显示着一行清晰的备注:
【通话中:AAA港口MAFIA 我那该死的顶头上司】
港口……Mafia?!
这几个陌生的字符如同重锤,狠狠砸进了谕弦的大脑,将她刚才关于繁华都市的所有美好想象砸得粉碎。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
补兑。
他爹的!这到底是哪个横滨啊?!
就在这时,那躺在地上的通讯器里,传出一个低沉而充满威严的男性声音,透过微弱的电流声清晰地传来:
“中也,把她带回来。”
谕弦心里猛地一跳,倏然抬头。
中原中也“啧”了一声,弯腰捡起通讯器,拍了拍手上的灰,然后恶狠狠地瞪了谕弦一眼。他不知道从哪儿利落地摸出一截结实的绳子,动作粗暴地抓住谕弦的手腕,三两下就捆了个结实。
“走了!”他语气恶劣地拽了一下绳子,不容置疑地说道,“到了地方之后,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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