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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损友的功效等同阿司匹林
A.损友的功效等同阿司匹林
楚璃是学校的名人。
“楚璃在么?”
“放学钟点敲过两分半钟之后,您想在校内找到楚璃美人的身影,吃撑了吧?”有贫嘴少年一手拄着拖把,一手支着下巴,笑嘻嘻嘲弄着:“谁迟到谁替楚璃大人值日,这不正是班长大人您订下的规矩?咱们几个把美好青春浪费在鸡毛蒜皮的洒扫之中的原因,您心里不明镜似的,装模作样还找什么楚璃美人?”
“好好一个女孩子,干吗总学坏小子们逃避值日呢?”
“哎哟,可您怎么不跟她说去?人家都走没影了,您在我们面前倒给美人找台阶下呢。谁不知道您啊,美人裙下忠实仰慕者一名。”贫嘴少年却没打算放过他。替别人着想,即使大人也很难做到,更何况他只是一名被强制劳动的普通少年。
班长的脸孔刷地一下通红,咬咬牙却没有分辨。
坏小子戳穿了别人的心思,哼啊哈地得意成一团。
教室门打开。推门进来的正是楚璃。
如果说夏日正午的蝉声总是会不约而同地停止嘶鸣,那么正开心得意的小小少年们有时也会突然鸦雀无声。
“对不起,我忘了今天该我值日。”
她手中空空,书包正放在桌斗里,她回来并不是为了那个从未存在于她记忆中的值日。
黑板上“值日生楚璃”几个大字原来并不是写来好玩的。
从小学读到高中的楚璃今日才恍然大悟。
即使如此,见有人拖地、有人擦玻璃,七八个少年有条不紊,楚璃站在门口,疑惑着,正牌的值日生该做些什么?
拖地的贫嘴少年走过来把手中的拖把丢给她:“地我拖了一半,剩下那半交给你。”回到自己桌前找回书包,抗在肩上,吹着口哨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来:“对了,虽然我们同学已经一年有余,但想必日理万机的您还不知道在下的名字呢吧?”
“孙明海。”楚璃透明的黑眼睛在黄昏的夕阳下,有着金色的光彩。
“咦?”孙明海愣了一下。
连名带姓一字不差。难道说总考年级第一的美人,不止有将课业放在心上,而且对于同学的相貌姓名也过目不忘?他摸着自己的鼻子,无话可说。
他干吗要露出这种表情?楚璃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他的书包上闪闪发光的正是他的名牌。
班长指着孙明海的书包,哧地一声笑出来。其他少年也反应过来?偈崩值锰旆?馗病?
楚璃不忍去看贫嘴少年的表情,弯下腰拿起他丢下的拖把,认认真真地去拖她从来没有拖过的地。
正牌的值日生驾到,被班长滥用权威留住的少年们陆续都散掉了。班长打算留下,面对表情疑惑的楚璃,反而不敢把自己的关心表露丝毫,混在溜走的少年中,一边回头一边走了。
夕阳有一股尘土的味道。微风透过窗帘摆动出妩媚的姿态。一半洁净一半模糊的玻璃窗,把阳光分析出两种不同结果。原来,值日是这个样子。
擦窗、拖地,把垃圾汇拢起来,跟在隔壁值日生屁股后面,丢进校园一角的垃圾箱里。绿的校园在黄的阳光里出奇美丽。原来,学校是这个样子。
“喂,楚璃。”
楚璃走出校门向左转,被等在校门右边的少年叫住。回过头,正是被嘲笑得逃出了教室的孙明海。
“有事?”
“楚璃同学,你不要太张狂。”靠近的少年,足比楚璃高出一个头,夏季的短衫下,清瘦的胳膊上有运动的小麦色。
“要打架?”楚璃十足疑惑。
少年呆了一下:“我干吗要打一个女生?”在他的正义里,男生跟女生是用不到“打架”这个词的,只存在男人打女人的暴力。
这回轮到楚璃惊讶。嫌人太张狂,不是挑战的前奏?
楚璃是美人,长的黑发,会反光的眼瞳,柔软的脸颊,舒展匀称的身体,肤色透明,四肢修长。如果神秘是美,这几句对答就像一个活了的洋娃娃。
既然不打架,“那么,孙同学明天见。” 她冲他点点头,转身要走。
“喂,不打架就不能有别的事说?”
楚璃回头仍是有些疑惑的表情。
孙明海张张嘴,他确实没有别的事情要说,半晌,才借题发挥:“楚璃同学,你这人真是奇怪。”
“奇怪?”楚璃对这个字眼表示奇怪。
“咱们都同学一年多了,今天才头一回说话吧?您在班上几乎都不理人,难道这还不奇怪?”……而且,也没见您怎么用功,就总考年级第一。
后半句有点酸葡萄心理,孙明海没说出口。
“啊。”原来是指这个。这时候有车停在她身边,车窗摇开,探出年轻男子的脸和疑惑的表情。楚璃冲孙明海点点头,径自开门上车。
嘿,还有专车接送。孙明海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学校虽是私立,却不是什么贵族名校,搞这么招摇,怎不奇怪。他摇着头,往另一个方向去。如果不是实在被她惹恼了,他才懒得跟千金小姐探讨这么有深度的话题。
“跟同学聊天?看来你也终于能溶进学校生活了。”驾驶座上的男子名叫齐星,他的笑容里却有夕阳一样的温暖。
楚璃摇摇头,没有回答他。
车子灵活驶出,滑入穿梭的车流中。
楚璃问他:“我很奇怪么?”
齐星笑着点头:“是挺奇怪,”扳着手指,“两个眼睛,两条眉毛,一个鼻子两个鼻孔,这也就算了,居然还会呼吸、会说话,哗,真是有够奇怪。”
楚璃听出他是在开玩笑,可是……
趁着红灯,他回过头来,摸摸她的头:“在别人眼中你就是奇怪了又如何?楚璃就是楚璃。一味去满足别人的期望,那才是真奇怪。”
楚璃懵懂点头。
“噢,对了,”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封信来,“你的新任务。”
楚璃接过来,握在手中,并不立刻打开,看着空无一字的信封,看得呆住。
“楚璃。”
“嗯?”
“喜欢一个人并不丢脸。”
楚璃懵懂抬头。
齐星专心开车。
语言点到即止。
孙明海在校门口等人。
“哟,猴哥儿,您这控食儿呢?今早吃了何等山珍海味,也不想着为俺留几口?”佐安鹏靠过来,搭住他的肩。
“别闹,我这儿忙着呢。”
“忙什么?皇军您看上了那家姑娘,卑职为您抢来,供您……”
孙明海一把扣住他喋喋不休的贫嘴。
要说贫嘴少年,那真是族群庞大,新人更比旧人强。
“噢哟哟哟哟,”佐安鹏终于挣脱他,“我明白了,自从昨日一役,您也拜倒在美人裙下,成为新丧之鬼了?”说罢,满脸贼笑。
孙明海瞪他。
“您别瞪我,昨天您被美人臊得下不了台阶,今日已是人尽皆知,小弟的耳朵它也没装阀门,想听不见都难。”拍拍孙明海的肩膀,“您节哀。”
孙明海未能在学校等到楚璃。虽然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再加上旁边聒噪的佐安鹏,即使等到楚璃也不见得能跟她说些什么,可是,楚璃旷课三天之后,转学了。
“哗,”佐安鹏靠在孙明海肩膀上,“猴哥儿,您的恋情真他娘的短暂,”手握成拳装作话筒,“请问阁下的爱情之花一夕盛开一夕凋零之后心中可有惆怅?”
孙明海兜头给他一拳:“哪凉快哪待着去。”
若说不惆怅,那是假的。可人都走了,所有的五味杂陈都只能憋在心里,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
佐安鹏与孙明海算是青梅竹马的邻居,或许两人都更愿意说成是孽缘深厚的损友。
“来,猴哥儿,您的书包由小的替您拿。前面有门槛,小心您的玉趾。闲杂人等左右旁观都快快闪开让道……”佐安鹏把孙明海的失恋当成天大的事情,毫无疑问当然是天大好笑的事情。
生活实在单调,笑机重在把握。
勾肩搭背回到家,看到孙妈妈,佐安鹏熟门熟路地叫:“娘,我回来了。”
孙妈妈乐呵呵地冲他点头。
孙明海揪着佐安鹏要上楼,被孙妈妈叫住“明海,到爸爸书房里去一下。”
“嗯?”
“爸爸有事请跟你说。”
佐安鹏捋起袖子看一看空无一物的手腕,“哟,这么晚了,我也该到佐阿姨家报个到,娘,我走先。”
外表大大咧咧的贫嘴少年心思细腻。孙妈妈和气,孙爸爸严厉,孙妈妈很少会干涉佐安鹏跟孙明海玩乐,她一提孙爸爸,佐安鹏立即识趣开溜。
孙明海走进父亲书房。
书房不大,被勇业墓ぞ咄贾教畹寐??摹?
“明海,跟我一起转学如何?”
“咦?”
孙爸爸坐在桌前,摘下眼镜用一块绒布慢慢擦拭镜片:“下个月我要调职,妈妈也跟我一起走,这栋房子已经找到买主,所以你要一起转学过去。”
书房的光线非常好,这几乎是整栋房子光照最佳的一间。从房间的分配明显可以看出使用者在家中的地位。孙明海愣在那里足有一刻钟,孙爸爸做完说明擦着镜片不慌不忙。
“爸,你这是在问我的意见,还是在履行告知义务?”
孙爸爸抬起头,稍稍愣了一下,把眼镜戴回去,看清儿子脸上的怒气:“怎么了?干吗生气?”
干吗生气?!孙明海气得几乎想掀桌子。
近两个月以来,家里经常有陌生人在各个房间串来串去,他还以为老爸突发奇想要把住了十几年的房子装修整顿,也就没怎么在意。反正,自己在家的时候,他们决不会到他的房里去,有没有陌生人来往,都没差啦。没想到竟然是要卖房子。
显然老子调职是早在看房人到来之前就已经决定好的,竟然从没有人跟儿子知会一声,更别提询问他的意愿。
说卖房子就卖房子,说搬家就搬家,说转学就转学。老子的话是圣旨,那儿子是什么?随身携带的行李么?
他是人,他也有朋友,有相处多年的邻居,有交情不错的同学,有不想分手的……就算他没有不想分手的恋人,他也是一个有自己独立人格的人。
不是生气要搬家,而是生气,搬家之前才被通知。
下个月?今天已经30号,下个月是什么时候?
完全不顾及他的心情,被当成附属品的感受,让孙明海气的青筋冒出来。
转身,出去,咣地一声把门甩上,噔噔噔冲上楼。
“明海?”妈妈正在摆晚餐,看见怒气冲冲的儿子不由叫了他两声。
孙明海不理。冲回自己的房间,一脚把门踹开,又踹上。
怎么会有这种父母?
当天,孙明海绝食一餐以示抗议。
第二天。
“猴哥儿?”佐安鹏被孙明海的垂头丧气吓了一跳,捧起他的脸造作地问他:“被虐待了?”
孙明海把佐安鹏的毛手扒拉到一边。
“哟~~”佐安鹏翘起莲花指吃了一惊。
孙明海看一眼荤素不拘惯开玩笑的损友:“居然会舍不得跟你分开,我真是太念旧了。”
“咦?!”佐安鹏真的吃了一惊。
孙明海拍着他的肩:“不如我们一起制造些回忆吧。”
生活了十几年的街区,见惯得不爱看的面孔,平时没多喜欢,要离开却很舍不得。
老爹要调职的地方虽也在国内,却遥远的横跨东西。
并不是走了就不能回来,可是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人,将把相同的地方从熟悉变得陌生。流连旧街区,留恋的是无法跟旧街区一起变旧的时空差距。
制造些回忆吧。
弹弓崩掉的路灯、折断栏杆穿越的庭院、爬上去以至摔断手臂的屋顶、去打狗却被狗追着疯狂跑过的两条街、早已经变更的面目全非的小学校园……虽然回忆不是制造的,虽然回忆是不需要制造的,可是总得给留恋造一个出口。
佐安鹏陪着孙明海矿了半天课,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逛。
“啊——”孙明海踢飞一只易拉罐,朝天喊叫:“王八蛋——”
“猴哥儿?”佐安鹏拉住他的衣襟左顾右望,可别有人打110或120。
“我明天转学。”
“咦?”
“总之呢,今天特许你骂我家臭老头。”孙明海两手抓住佐安鹏肩头。
“呀……”佐安鹏绕着肩上孙明海的手臂,有点困难地摸摸自己的鼻子:“你转学,为什么我要骂咱爸?”
孙明海松开手,抬腿给他一脚:“忘恩负义的家伙。”
“唔?”佐安鹏被骂得很冤枉。“就算你是因为咱爸的关系才要转学,这跟我是不是忘恩负义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个问题啊。猴哥儿,您别是那个……更年期了吧?”佐安鹏一脸的很好奇很好奇。
算上今天早晨,孙明海已经有两顿饭没吃。从大街上移驾快餐厅之后,一边大吃大喝一边对着佐安鹏大倒了一阵苦水。
“猴哥儿,您不觉得您小题大做了些?要知道我们已经高二,高三是转眼的事,咱爹咱娘不是不尊重你的独立人格,只是不想妨碍你的学习而已。”
“转学就不妨碍我学习了?”孙明海敲着桌子。
“也许新学校是升学名校,保不定猴哥儿您还能直升北大嘞。”
“胡说八道。学习是我自己的事儿,换个学校换个老师,朽木就能变成美玉了?狗屁。”
“朽木,这可是您自己说的,不愧是师兄,”佐安鹏一挑大指,“真有自知之明。”
懒得斗嘴,孙明海直接上脚踹。
一星期之后,是新房主来收房子的日期。
行李早已托运,孙妈妈更是早两天去整理新家,孙明海跟爸爸今天出发。
随身的几件衣服,昨天上完课的课本,火车票,还有转学手续。一直到昨天,孙明海没有把转学的事情告诉任何人,除了办手续的老师们和佐安鹏。
为什么不说呢?模仿楚璃,突然失踪?不是。他还没有无聊到要模仿千金大小姐的怪癖。更何况,他甚至还有一点点在意她,越是在意越是要与她撇清界限的。
说不定他只是有点害羞而已。专程地去告诉同学们他要转学了,就好像强迫他们来为他送行,强迫他们对他说一些依依不舍的话,强迫他们把场面搞得像青春励志偶像剧……
把车票换成号码牌,进了车厢寻找自己的铺位。放好行李之后,爸爸看着他叹了口气。
正想问问老爸干吗阴阳怪气,猛听车厢左侧一声吼:
“找到目标。”
呼啦啦从车厢两头同时涌进来无数年轻的脸孔。
越过将要远行的人群,绕开各色土特产和数名小朋友,年轻的脸孔们同时聚集在孙明海四周,把整个车厢塞了个密不透风。
“你……你们……”不能怪他说话结巴,这阵仗任谁都得掂量掂量。
“偷偷摸摸就想开溜,门儿都没有。”班长一口的土匪腔,回身从喽罗们手中接过一本硬皮大本:“喏,全班同学的家庭住址电话邮编,时间太紧有的有相片有的没相片,这就得考验你的记忆力了,下次回来,认错一个同学打三下屁股。”
“哗。”人民群众听说要打人,立刻乐得开花。
孙明海有点脸红还有点头晕,他不结巴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班长大手一挥,人民群众又如退潮一般从车厢退了出去。这么多人总卡在那里妨碍乘客上车,一时三刻非得勾来防暴警察不可。
退出去的同学并没有离开,齐刷刷在车窗外站成四方队,文娱委员在队伍前头挥舞手臂,歌声嘹亮:“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噗——”爸爸正在喝水,很不雅地喷了一地,然后笑得伏在车窗上直抽搐。
排一首合唱歌曲并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事儿,更何况到昨天为止孙明海都有按时上课,同学们没多少时间瞒着他排练,一首经典的少先队队歌儿,被几十个参差不齐的音部唱成一锅八宝粥:民族、美声、通俗,精彩纷呈。要是火车能在歌声里鸣笛出发,也算是以意境补不足,可惜今个儿它偏不给面子,吭哧吭哧,吭哧了半天整首歌都唱完了,它愣是只吭哧不挪窝。
半条火车的人都开了窗探出头来,看着这几十个新鲜的少年。文娱委员在目光的焦点里有点窘。难不成咱把蹩脚地同一首歌蹩脚地再唱一遍?眼巴巴看看班长看看同学,请求支援。
罪魁祸首的佐安鹏还算有良心,很英勇地站了出来。面向全场观众一鞠躬,然后清清嗓子,左脚前右脚后,一腿蹬一腿弓,摆了个很摇滚的姿势。
顿时,全场安静,侧耳聆听: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
又不知有多少人笑喷了水,同学们也起了兴致,故意阴阳怪气地伴奏起来:
“伊呀伊得儿喂……”
“呜……”火车终于在民族小调里正式启程。
孙明海拼命向窗外挥手,在火车拐弯处再也望不见同学们的身影时候,眼泪才模糊双眼。
老爸拍了拍他的头:“有空再回来。”
“嗯。”孙明海大力点头,只是眼泪和鼻涕破坏了父子和解的美好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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