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往事

　　1988年，夏至

　　燥热的气息在大街小巷肆意弥漫着。空气里的水分仿佛像被抽干似的，每走一步都隐约能看到热浪袭来，连带着小院里种着的几盆小葱都有些发焉了。林美兰顶着烈日站在院子中央，紧攥着衣角，对面则是林母那因愤怒而涨红的脸。

　　“美兰，我不同意，这件事以后你不要再提了。”林母的声音尖锐而坚决，划破了小院里沉闷的空气。

　　“妈……”

　　美兰还想试图说些什么就被林母一下打断。

　　“美兰，你今年才多大？这男方家里什么情况，你知不知道。况且他还不是本地人，我问你啊，你图什么？”林母怒目圆睁，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砸在美兰的心上。

　　角落小板凳上的林父，微微皱眉，轻声劝道：“月仙啊，我看小伙子人也挺老实的，穷只是暂时的，两口子一起奋斗，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林母听到这话火气“噌”地一下就起来了，整个人像是被点燃的炸药包，瞬间爆发：“好什么！好起来，和你一样？我就是命苦，找了个你这个瘸子，年纪轻轻的就啥活都干不了，一家老小全靠我那点死工资养活着。”

　　林母的话让林父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良久却又无力地低下了头。

　　林美兰在家中排行老三，往上还有两个姐姐，二姐林美鹃，大姐林美芸。弟弟林宝华出生后没多久，林父便因高空就业摔断了腿，当时医疗条件不够先进，虽然保住了腿但是也落下了终身残疾。

　　这些年林母的脾气愈发的大了，没事就数落林父的无用，与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辛苦。美兰只能如往常那般劝解道：“妈，我知道您这些年不容易，您的付出我们几个都牢牢记在心里，未来也一定会好好孝顺您。”

　　见林母面色有些许缓和她继续说道：“可是爸又有什么错呢，不过造化弄人罢了。小时候您常说是因为真心所以才没有离开爸，那我和信辉又何尝不是真心相爱呢？”

　　林母听到这话不知怎的，竟气笑了出来，她冷哼一声道：“真心？真心能当饭吃吗？我现在后悔也晚了，你现在被迷了眼，还来得及，不然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美兰向前拉住林母的手臂，轻轻晃了晃，委曲求全道：“妈，我考虑的很清楚了。您现在不看好信辉没关系，我们俩以后会努力证明给你看的。”

　　“证明？我不会让你去犯这个傻。你要是执意和他在一起，就别认我这个妈！”林母一把甩开美兰的手，眼神决绝，一副不容置疑的态度。

　　“哎呀！”，林父重重拍了拍大腿，连忙在一旁扯着嗓子焦急地喊道：“月仙，你这是干什么啊？”

　　美兰听后鼻头一酸，努力扯动着嘴角，朝林母挤出一抹笑容，她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妈，那……那我改天再来看您，我先走了。”

　　说完她强装镇定转身，脊背挺得僵直，就这样在家人的注视下，一点点走远，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她那摇摇欲坠的自尊和破碎的心。

　　“你走！走了就别回来！”林母声嘶力竭地吼道，胸口剧烈起伏着。

　　巷尾的榕树下，一道年轻的身影早早地就等在了那。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靠在有些斑驳的土墙边。双手不安地交握着，眼神时不时地朝美兰家的方向望去，心里既期待又忐忑。

　　不知过了多久，美兰才从巷头的一侧走了出来，她眼眶泛红，像是刚哭过一样。叶信辉见状，想必也是猜到了一二。他赶忙大步迎了上去，脸上写满了关心：“美兰，我在这儿呢！”

　　美兰看到信辉，心中所积攒的委屈一瞬间爆发了出来，她哽咽地说道：“我妈她根本就不听我说，态度特别坚决，还说了好多难听的话。她还说如果我坚决要和你在一起，就不认我这个女儿了。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信辉听后既心疼又自责，他伸出手，轻轻为美兰擦去眼角不住流出来的泪水，声音温柔地说道：“美兰，别哭了，哭肿眼睛就不好看啦。阿姨也是关心则乱，她担心你以后跟着我吃苦，才会这样的。”

　　说着，他缓缓牵起美兰的手，紧紧地贴放在自己的胸前。他抿紧着嘴唇，目光坚定地看着美兰说道：“美兰，我知道现在不管说什么都只是空口白话，毕竟当下的我确实一无所有。”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眼神愈发炽热，“但，我可以用行动去证明一切。我会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去工作，哪怕再苦再累，我也不会退缩。你知道的，有志者事竟成，我一定会让阿姨看到我的决心，看到我叶信辉是有能力给你林美兰幸福的，我要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嗯。”

　　美兰抬起头用另一只手轻轻覆上，柔声道：“信辉，我信你，不管未来有多难，只要我们一起，我都不怕。”

　　“你看你，头发都乱了。”说着，信辉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美兰凌乱的碎发捋了捋。

　　迎着他的动作，美兰凝视着眼前这个满脸认真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扬，轻声开口道：“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

　　“感情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信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刻接上了话，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透着对未来满满的憧憬与坚定的信念。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在彼此的眼中，他们看到了相同的希望与爱意，随后，都发自肺腑地笑了。

　　下午六点，暑气渐渐消退，阳光开始变得柔和，斜斜地洒在街头巷尾，有的人家的屋顶已经升起袅袅炊烟。

　　“妈，我回来了。”随着这声呼喊，一个身影出现在林家小院门口。

　　原本还眉头紧皱得能夹死苍蝇的林母，见到来人，脸上立刻展开了笑颜。她眼中满是惊喜，原本紧绷的身体也瞬间放松了下来。

　　“宝华，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林母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向儿子，眼中满是慈爱。

　　“妈，我有话就直说了，给我两千块。”林宝华神色急切，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林母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林母听后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她试探地轻声问道：“宝华，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妈，你知道的，我一定要娶秀霞的。”

　　他猛吸一了口气，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继续说道，“这次我去她家，实在是没办法了，我都给她爸妈跪下了呀！那种滋味，妈，我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好不容易，她爸妈才松了口，他们提出条件，只要我能拿出两千块彩礼和一条金项链，就同意秀霞和我在一起。”

　　林母听到儿子的话，先是一阵心疼随即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她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宝华啊，你也知道咱们家的情况，这两千块不是个小数目啊，妈哪有那么多钱。”

　　“妈，我知道咱家不容易，可我真的不能没有秀霞啊。”林宝华的眼眶泛红，声音也染上一丝哭腔，“您就想想办法吧，听说她爸妈已经给她物色好了新对象，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他的身子微微颤抖，双手死死抓住林母的胳膊，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林母看到儿子如此痛苦，似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宝华，妈一定想办法帮你把这钱凑到。你晚点去茶叶厂，把你三姐叫回家吃饭，再让她带上他那个新处的朋友。”

　　林宝华听后脸上原本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妈，您是答应了吗！太好了妈！”

　　“嗯啦。”林母应了一声，脸上虽有无奈之色，可那眼中满是宠溺。她向来对这个小儿子视若珍宝，从小到大，只要是儿子的要求，她基本都是有求必应，把儿子捧在手心里疼爱着。

　　宝华干劲十足，没理会林母坐下吃块西瓜的请求，便一路小跑到茶叶厂，找到了正在忙碌的美兰。他跑得满脸通红，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急切地喊道：“三姐，三姐！”

　　美兰闻声转过头来，看到是宝华，不解地问道：“宝华？这个点你怎么来了。这么着急，是出什么事了吗？”

　　宝华双手撑在膝盖上，喘了几口气，才说道：“三姐，妈让我来告诉你今天下班回家吃饭，还特意叮嘱要你带上信辉哥呢。”

　　美兰一听，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微微皱眉道：“妈怎么突然要信辉也去？她之前不是……不太喜欢信辉吗？”

　　宝华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地回答道：“三姐……我也不太清楚。说不定是妈想通了，愿意接受信辉哥了呢？”

　　美兰面露难色，她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希望是这样吧。最近为了我和信辉的事，家里气氛一直很紧张，我真不想再看到妈不开心。”

　　宝华拍了拍美兰的肩膀，笑着安慰道：“三姐，你就别担心啦。说不定今天这顿饭吃完，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呢。”

　　“但愿吧……我知道了宝华，你先回去告诉妈，我和你信辉哥等会儿下班了就回去。”她一边说着，一边漫无目的地整理着手中的茶叶，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猜测母亲的意图。

　　“好。”

　　宝华应了一声，迈着轻快的步伐转身离开了，那轻松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美兰的视线里，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美兰那张忧心忡忡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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