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夏日却忍耐着

　　洗手间水声潺潺，莞尔情绪低落，忍不住又想起那位少年。
　　明明已经过了许久，好端端的，怎么会再次想起他？
　　零碎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闪现，漆黑的眼睛，发白却有力的骨节，肮脏的水渍……然而，最让莞尔难过的，还是那句冷淡的，带着一丝笑意的：“这么脏的事情你也做的出来啊？”
　　莞尔的心脏传来一阵抽痛，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
　　我应该说些什么的。
　　为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出口，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
　　莞尔又想到了他那冷漠厌恶的眼神。
　　可是他应该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他讨厌我。
　　莞尔啜泣一声，闭上了眼睛。
　　啊……原来是梦。
　　对啊，我怎么会流泪呢。莞尔苦涩的扯了一下嘴角。
　　她感到头疼欲裂，心脏也像被人紧紧攥住。她俯视着床上的自己，像一个旁观者，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啊，又是鬼压床。
　　最近，莞尔总是失眠，好不容易睡着，却总会因为各种奇怪的梦突然惊醒，梦境的内容或基于现实，或虚幻离奇。
　　不论是哪一类，都叫她难受害怕。
　　更可怕的是，每次醒来后，她都会短暂性的失言。面对突然丧失语言能力的情况，她从最开始绝望地发出“啊啊”声，演变成现在的沉默。
　　如今，她已经习惯了这种静默。
　　不过还好，习惯就好。
　　收回思绪，莞尔动作迟缓地穿上鞋子，伸手去抓放在床头柜上正在充电的手机。
　　屏幕亮起，显示九点二十五分。
　　现在收拾去学校，对于她这个拥有特例的学生来说，并不算迟。
　　学校离家很近，不过十分钟路程。或者说，这是莞尔的父亲专门为女儿买的学区房。
　　“爸爸上班很忙，不能陪在你身边，你一个人在家，要乖一点哦。”
　　“爸爸你放心好了，莞尔超棒的。”
　　“我当然知道，我们莞尔就是最棒的孩子。”
　　旧日的对话在耳边回响，可是，她再也听不到了。
　　来到教学楼下，莞尔却犹豫了。自己已经走到了这里，却在这最后一步踌躇不前。
　　她紧抿着嘴唇，脸色异常苍白。她忘记了上次站在这里是什么时候。如果可以，她再也不想回到这里。
　　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怯懦软弱的人。她不敢面对。
　　退缩对于她这个身体抱恙的人来说，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选择，毕竟这是个绝佳的逃走借口。一个坚实而完美的理由。就算在日后想起今天的选择，也只会叹息道：“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当时没生病就好了，否则我会更坚强一点。”
　　或许是因为都已经走到这里来了，不甘心就此转头离开；又或许是其他的原因。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清瘦虚弱的女孩已经站在了班级门口。
　　莞尔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走进教室的，当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在了走廊靠窗的座位上。
　　她的桌面上堆满了书，周围的同学看到她的到来都先是吃了一惊，转而变为厌恶，最后他们哼了一声，把自己的书搬走了。那模样仿佛他们只是充分利用了每一张课桌，而莞尔的出现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夺走。无声的、理所当然的占据，让他们心里有气却不知如何发泄。
　　桌面变得干净整洁，也就是空旷得一览无余，老师一眼就能看见她。
　　总得问候一声，否则显得做老师的目中无人，冷落学生。
　　于是站在讲台正中央，戴着银框眼镜的胖老师调侃道：“莞尔，今天怎么知道来了？”。
　　莞尔正要回答，却发现自己今日的失言症竟持续到现在还未恢复正常。
　　同学们也很是好奇，他们用求知探寻的眼神凝视着莞尔，却没听见想要的答案，只看见碎发遮挡下的女孩微张的嘴缓缓合上，她选择了沉默，并给予老师抱歉的眼神。
　　“看，她又在装可怜。”
　　“每次都是这样哦。”
　　“好烦啊，为什么要让我看到她！她今天为什么要来上课啊？”
　　“嗷，我的眼睛......”
　　教室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同学们都在左顾右盼，交头接耳。
　　看到这一幕，老师放下了手中卷起的物理书，善解人意地给孩子们短暂的休息时间。
　　初三学业紧张，氛围严肃低迷。孩子们需要适当的放松，老师也不例外。更何况这效果立竿见影，刚才孩子们还死气沉沉，哈欠连天，完全无视课堂纪律。现在却因为某个人的到来，突然变得热情鲜活。
　　更何况，莞尔并未表示什么不满。对现在发生的一切，她表现得毫不关心。她只是微颤着嘴唇，手指紧贴在书的封面页，有些迟缓地抬头看了眼黑板，而后将书一点点的翻到正确的页码。
　　或许是再没有余力关注四面八方涌来的声音。
　　吴老师居高临下的瞥了她一眼，看着她就像是一只断羽坠地的鸟，半睁着眼，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既可怜又好笑。
　　“真是只呆鸟！”吴老师在心底嗤笑。
　　“老师？”最后一排的男生举手示意，少年眉间微蹙，神色困倦，看上去像是被吵醒了，不满地说：“为什么要在别人身上浪费时间？”
　　莞尔好像很冷，身体在听到少年的声音后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埋着头，将自己缩成一团。
　　明明此刻窗外蝉鸣声不断，天色也红得发烧。可她却感觉如遇凛冬。
　　少年清淡的声音不断在莞尔耳边回响。
　　“为什么要在别人身上浪费时间？”
　　“这么脏的事情你也做的出来啊？”
　　原本已经有些模糊的音容，在此刻逐渐清晰重合。
　　是他！
　　这是莞尔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是逃。
　　人这种生物，总是趋利避害的。
　　遭遇困难时，顽强反击、越战越勇的只是极少数人。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退缩。
　　莞尔作为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有这个消极的念头实在算不上奇怪。更何况她现在生了病，是病人。
　　而病人需要在良好的环境下好好休息。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所以，逃走，就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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