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与帝国

作者:一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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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犯妇阿云


      这就是东京?大宋朝的都城?
      阿云张大了眼珠,遥望着眼前的花花美景。
      明亮的阳光洒在河面上,河水波光粼粼,闪烁跳动,放射出眼花缭乱的光彩。数不清的船只,繁忙却不拥挤,有的驶向岸边,有的正扬帆起航。风里传来船夫的号子声,强劲而有力。沿河的商铺彩旗招展,五颜六色。葱绿的柳树夹河而栽,柳枝摇摆,妩媚多姿。
      柳绿了?!阿云想,好像是混沌的大脑,突然被劈开了一丝缝隙!春天!已经是春天?她的心头猛然有力跃动两下。我还活着!在新的春天到来时,我依然还活着。
      北宋熙宁元年三月下旬,春天缓缓而来。

      “走,走!”老解差不耐烦地催促和粗暴推搡,打破了阿云的幻觉。
      我是个死人,我已经死了。阿云一面提醒自己,一边机械地移动脚步。每走动一步,套在脖颈上枷锁都会刺痛她的肌肤。那里的皮肤受伤出血、结痂长疤,再受伤,再结痂,如此反复,似乎可以感觉不到太多痛楚,她应该对疼痛感到麻木。然而,她还是觉得痛!她究竟还是个大活人!
      对于见惯皇帝出城、公主下嫁、状元巡游、各国贡使入京等各类大场面的京城来说,押解一个女囚犯走在御街上,竟也算是一个“新鲜光景”。于是就有一些无事闲人紧紧跟随,叽叽喳喳,评头论足。
      “娘,快瞧啊!一个女犯。”旁边传来孩子稚嫩的惊呼声。
      “看什么看!”妇人恶狠狠地责骂,“好物事,你看不着。下三烂,倒入了你的法眼。走开,别叫她的霉气沾染了你。”
      恶言恶语恶声。这些她已听得很多。这一路上,她就是在这些鄙视、谩骂、愤怒、侮辱里,一步步,从登州走到了东京——大宋帝国的都城。
      我为何还活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人为何活着?人活着有多少趣味?阿云反复想着许多“可笑而荒诞“的问题,始终找不到答案。
      “你不要想着死。”许知府的嘱咐慢慢从记忆里爬上来,“你虽有罪,却不至死。皇帝陛下一定会给你一条生路。”
      皇帝陛下!阿云想着,抬起头,向着远方望去。啊!金黄色的殿宇已映入眼帘!那是皇宫吗?是皇帝陛下的宫殿吗?到了吗?还是我的眼睛花了?
      阿云踉跄两步,险些摔倒。一支手臂从旁边伸出来,有力地托住了她虚弱的身体,使她免于倒地。春风袭来,依稀一阵幽幽的墨香钻入她的鼻息。她无意识地转头,竟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满身污秽的她倒映在这般澄明的目光里,仿似成了一种亵渎。于是她飞快地垂下头。
      他是王安石之子——王雱,字元泽。治平四年成进士,现任旌德县尉,年二十四岁。
      去年,也就是治平四年(1067)四月,皇帝下诏,起用自仁宗嘉祐八年(1063)丁忧在江宁的王安石为江宁知府。九月,皇帝再下诏任王安石为翰林学士。在蹉跎了几个月之后,终于在熙宁元年(1068年)的春天,王安石终于启程。
      王雱接到父亲的家信,便从任所请假进京,为父亲的到来做些准备。

      “州桥,陈州桥!”年轻的解差——葛小五突然兴奋地大叫。
      葛小五,十八岁,年初才在登州府衙门谋了个衙役的差事。他的第一项重要任务,便是随着老捕头牛有福押解犯妇方阿云入京。
      平生第一次出远门,又是入京,葛小五自然是万般激动,一路上东张西望、问东问西,犹如一个天外来客,突然闯入了人世间。一切都好奇,一切都觉新鲜,一切都充满吸引力。而见惯风浪的牛有福则十分平淡,这个尘世似乎已没有多少人和事,能引起他的惊诧与好奇。二十年的衙役生涯,什么都见过,什么都听过。
      牛有福是个好人,四乡八里出了名的好捕头。谁家丢个东西、跑了牛羊什么的,找牛有福,他从不推脱,也绝不会向乡亲们讨要“好处”。所以他一直做衙役,没有升官,更没有发财,在繁琐、平淡、无趣的日子里,消磨着他的人生。
      “你也知道州桥?”牛有福善意地嘲笑,眼睛却瞄向王雱。
      这个公子扶了“她”?我看错了吗?牛有福竟诧异了!
      “我怎的不知道?”小五大叫,“您老忘了?我舅舅也曾入过京!”
      牛有福点头。他是真忘了,葛小五的舅舅也曾是登州府的衙役。
      “果然是壮丽!”小五赞叹。
      牛有福淡淡扫了这桥一眼。
      这是一座巨大的拱形桥,前后有两拱,犹如两座山峰坐落在汴河上。桥墩低平,大船无法从下通行。桥面宽阔,足足可以同时并行十几辆马车。两侧为石壁,雕刻着海马飞禽走兽之类。桥上百姓交易,货物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行人如梭,挥汗如雨,商家叫卖声响彻云霄。桥下这边,又有耍枪弄棒、变戏法的,一阵阵鼓掌叫好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京城里有比它更宏伟、更壮阔的大桥,但州桥独特的位置,使其在汴京城成百的桥梁里,独树一帜。它横卧在御街上,身跨汴河,且正对皇宫的正南门——宣德门。

      人群混乱且拥挤,王雱被推搡来去,可是他的好奇心越发强烈:她太年轻了,简直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能犯多大的罪过,需要扛着枷锁入京?
      “喂!”他用纸扇戳了戳年轻解差的胳膊。但那解差没反应。他就用力狠狠再戳两下。
      觉着痛,小五回身要发火,却被眼前的这双锋利的眼神给威慑住,不敢造次。
      这是一个青年公子,身穿书生皂罗袍,腰间系一条滚绿如意云纹腰带,带下左边悬挂着一块翠玉,玉质晶莹剔透。身形中等,双目炯炯有神,眉目之间,天然有股不可一世的狂狷之气。

      “怎么回事?”王雱喝问,“你们从哪儿来?官文在何处?为何押入入京?”
      “官文?”被王雱的“官威”震住,小五颇惶恐,顺从地将官文从背袋里取出,双手呈交给王雱看。
      王雱快速翻看过官文,便交还小五,满腹疑惑地问道:“凭她?杀人?她今年多大?看看这双小手?她能有多大的力气在大白天里杀一个成丁?你相信,我还不信呢!荒唐。”
      小五瞪大眼珠细看官文。可惜他认不得几个字。密密麻麻的官文,在他眼里,犹如一排排的死蚂蚁。
      “你们从哪儿来?奉了何人之命入京?”王雱追问。
      “小人们从登州府来,奉许遵,许知府命,押解犯妇入京。”小五老老实实回答。
      王雱不知许遵何许人也,只马上断定这必定是个”昏官“,因此上不屑地“哼”一声,上下打量小五,追问:“你相信她杀人吗?”
      小五摇头,马上又强调说:“她自己认了罪。人证、物证都齐全。不由得俺们不信。”
      王雱露出一丝诧异,待要再拿过官文来仔细看。
      谁知牛有福已回头,阻止他来取官文,喝止道:“你是谁?官文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吗?”
      “我怎么就不能看?”王雱冷笑问,说罢竟要来夺。
      牛有福迅即从小五手里抢过官文,塞进自己怀里,叫道:“住手!俺告诉你:这上面可盖着皇帝御印。这是诏狱。”
      “诏狱?”王雱的手停留在半空,强烈质疑牛有福的说辞。
      在宋朝,凡是皇帝下诏办理的案件,称之为:诏狱。一个女孩的诏狱。在这大宋开国百年来,此是头一遭。王雱万分讶异与困惑。
      “是,是。”小五忙给牛有福帮腔,对王雱说,“是有印。上面有条龙。俺看得真真切切。”
      “她,诏狱?”王雱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颇嘲弄地问,“她涉嫌谋反?”
      “她谋杀亲夫。”小五答。
      “光天化日之下,手段残忍之极。”牛有福补充,又强调说,”实在是自盘古开天地以来,闻所未闻之歹毒。”他很“得意”能及时引用县尉的原话。
      他们的对话,立即引来更多骚动。
      “天啊,她杀人,还是她男人?!”
      “哟,人不可貌相。看她一副小鸡子儿的模样,竟也能杀人?”
      “天下最毒妇人心呢!”
      众人议论纷纭,阿云只垂头不语,仿佛他们议论的是别人的事情。她杀了人,还是她的“夫君”。她十恶不赦。
      “既然案情明了,何不就地处死?为何还要押入京?”王雱还是不解,“提点刑狱便能结案,何须皇帝御审?这不是小题大做吗?”
      “俺们小民,岂能妄测圣意?”牛有福无奈地回答,“上司发官文,俺们自是不能抗命,便将她押来了。”
      王雱还要追问,但此时前方远处传来一阵喝道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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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一犯妇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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