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新编—烟霞洞

　　袁生者，醴湖北畔人氏。聪颖好学，其家富实。幼时，父励其志曰：“大丈夫处世，当出将入相，孝苏秦张仪耳。”生闻而笑，曰：“吾喜花卉戏山水，当作神仙游。”父皓首苍髯，溺其幼，不复语。 及生年长，出得一表人材，诗词书赋，无所不能；丹青妙手，闻名乡里。只是生性疏散，常携游侣，或吟诗于花园，或聚饮于山巅，每每至夜不归。父忧其废，使婚。妇乃小家碧玉，娇媚亦温文尔雅。 初婚时，夫妻缠绵，其情甚笃。日久，生复多游，夜复不归，妻羞愤，不语，父恼愤，亦不语。生愈无所顾，游姿愈彰彰。 一日，生独游于村郊春野，见嵕山素黛，湖面如烟，雾拂绿柳时，摇桃红点点。乃叹曰：“吾生有此佳境，足矣”。遂于湖畔置地数十亩，织竹篱作墙。园中：南造柴门，北植山榴；东植奇萼，西种菊兰，而中间，却用野苇竹椽建茅屋数间，于屋前种了怪花异藤。 如此，生仲春锄草，夏日浇水，秋天收籽选种，冬日碌碌乎亲躬施肥，一年忙的不亦乐乎，游玩事亦便无了，如是，父媳甚喜。 一夜月明，生独饮于屋前藤下，忽闻花丛中女子泣，奇，乃摄手蹑足，躇躇而至。正凝视以待祥察，脚下花枝突作劲摇，一白练自丛中飞泻而出，眨眼便不知那里去了。 生大惧，急提壶筛酒，对天祭曰：“吾生甚善，万不可伤之”。遂祭天十盅，祭地十盅，己亦饮十盅。 俄许，生半醉，见雾薄月明，珠露闪闪，便借酒壮胆，吟诗曰：“生醉酒未狂，何魄园中荡？伊人身何处，不妨共赏芳"。遂采鲜新花蔬，斟酒滿杯于藤下小几，面月向花良久，闻四野再无声息，便伏案眠去。 夜半，忽有香风阵阵，隐隐似有泣声。生复惊，急张目，只见身前立一二八女子，黛眉秀目，削肩细腰，只是全身湿淋，长发垂腰瑟瑟发抖。 生大骇，惊问：“汝何人？深夜来此?”女泣曰：“妾乃良家淑女，故地吴越，少时随父去延安府作官路经此地腰折，已五百年矣。先生近日施灌，妾屋淋漏不得安生，故央见先生一面。” 生大叹：“嗟乎，浇花，居然饮鬼！如此，遍野的绿蔬，大约都是精灵了”。于是诘女曰：“何处汝家？”女曰：“兰花草中，妾冢也，非家”。生方悟：人为家，鬼为冢，鬼无头乎？然，女子却青丝媚黛，粉面如玉，一张小口儿更是红润如花，便疑古人胡乱造字，问曰：“汝有头乎？"女泣曰：“无头亦无口，焉与先生语。”于是生愧，应女不再浇兰。女却双目幽怨，一幅欲走不罢的娇态。 生急起，指藤下小几曰：“伊小饮几盅，可去寒也”。女凄曰：“妾阴姿虚弱，不胜酒力，君可饮也”。遂红脸低头不再语。 见女羞怯怯、怜兮兮又媚姿万千的娇态，生便心猿意马，思：夜静月蒙，薄雾如纱，佳人美媚，天作之合也。于是伸臂一揽，女子竞顺势屈生怀中嘤嘤啼哭。 生愈加爱怜，便为女宽衣解带，相依相偎，于茅屋竹床成了云雨好事。自此，女夜必来，鸡鸣便走，如是半年。 一日，园圃上空忽有彩云翻滚且伴以天籁鼓声，生大奇，观之良久，见云翻雾滚乐声停未后，几朵彩云押一朵白云幽幽的去了，心中便突有了无名的悲伤。 是夜，女迟迟不归，生正急，白衣女散发至茅屋，泪痕攸攸，甚是悽惶。生惊问其故，女不语，诘急，女泣曰：“妾不能再待君矣，君当自惜之。"言毕喑然离去。生疾步追出，女已无踪无影。 自此，生日焚香，夜明烛，置酒茅下盼女子归，女却再无声息。 逶逸冬至，一日降雪，生妻来园，谓生曰：“天寒，夫居园中，妾心痛，人言诡也。”生知理亏，便频顾冢头，见一鸟，浑身雪白，立冢前枯树哀鸣啼血，生知是伊，默然泪下，却虞虞的随妻回了。 月余，生终因思女过渡，又觉愧对妻子，不食不水，郁郁而终。生亡，妻大泣，尊生遗嘱，葬生于花园藤下。 约年余，生父母亦逝，妻恋生，遂居园中陪夫。 一日，妻泣生冢前，忽有劲风摇枝，妻見风中诸花奄奄，乃愧，叹曰：“夫惜花如命，夫去，花将亡矣"。遂卖房产，雇人佣耕，如是两年，花复盛。 一夜天黑风急，突有匪至，强破屋门要淫生妻，妻奋抗不敌，正危，突有白衣女鬼自窗外横空飘入，鬼红发飙飙口吐长舌，一双利爪便飞刺了匪人心窝。 匪大惧，猛喷烯粪飞逃，暴毙于野。 自此，夜晚必有群鬼于园中劳作，较之生活时，花愈骄愈艳，那地中的草，亦荡然无存了。 2 生故后，魂魄飘至奈何桥，只见群鬼如蚁，攘攘桥上，孟婆碗盛迷魂汤，过者必饮。 然，老者易过，唯许些少男少女聚三生石前不饮。鬼卒怒，以鞭策之，叱曰："皆痴贺也！"遂驱男于野魂岭，驱女于孤魂山，阻其永世不得超生。 生见如此，大怮，思之良久，却择了作孤魂野鬼，其虽不超生，却可忆得白衣女子并痴痴贤妻，岂不闻圣人言："大丈夫不抛糟妻尔！ ”遂不及鬼卒策动，便飞向野魂岭去了。 如此，洪荒野宇，怨鬼嚎啸，生便于暗无天日中飘荡十年。 一日，生正游浮，忽见鬼卒飞至，笑曰：“汝为花痴！可随吾去！”遂牵生驾云，时许，至一山前。 生看那山，见其雄高千仞，却有九嵕，山底一洞，有清泉自洞中潺潺流出，卒曰："此泉曰醴泉，此洞曰霞洞，汝可依洞逆流而上”。言罢，便推生于水中。 生为鬼，于水中却并不沉溺，于是臂划足辑，逆流而上。俄许，便闻鸟语花香，人声嘤嘤，抬头看时，只见柳岸花明，阳光明媚，阡陌之上，农人依依，却分明的另是了一番洞天。 生正窃喜，一女突然飘至，笑曰：“姐丈何以来迟”？生正不知如何应答，女却伸手牵生上岸，笑盈盈的引生向西走去。 约行数里，便有草舍茅庐，绿树环荫，鸡啼声中便呈了一户人家。生颇觉面熟，却不知可否进得。 正在踌躇，门内竞攸攸的迎出一位女子，生一细看，却正正的是了白衣少女，遂大悲，匐跪女前哭昏于地。 生醒时，己卧床弟，便柔拥身侧白衣女要作云雨，女虽羞，却娇嘤嘤伏怀，一夜缠绵云雨不提。 天亮时，鸟语如歌，牛铃声声，女引生于田野。生见嵕山如黛，花果送香，时有耕牛农人于小径攸攸，便欲饮酒作诗。女笑曰：此为唐皇御苑，酒可釀，却不可饮。 生惑，女又凄曰：“当年，花仙姐妹恐郎君嗜妾误事毁她园中子女，便于醉酒后捉妾到此侍花以断情缘，莫想倒亡了郎君性命。后，唐王闻之，大怒，敕御苑仙民百年之内均不可饮酒"。 生便道："余一草民，死不足惜，唐王何以如此震怒花仙？" 女道：“君不闻《长恨歌》嘛，玄宗乃唐王孙，与杨氏有"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之誓，却负情，杀杨氏与馬崽，倒是杨氏痴情，为丈夫江山，自缢身亡。如此，唐王对痴情人尊爱有加，迁怒花仙，亦属正道。" 生便惊得双目圆睁。 女复道："郎君思妾自请不脱生事，不知何故被织女知晓，便禀奏唐王，唐王愈加感动，传旨阎君并众花仙放君到此，允你我共劳三年后同返人间。那酒，是万万不可再饮的”。 言罢，女复笑，遂引生拿了农杖去田园劳作。。 至此，生方知了断情原委，叹曰：“世事多变，天道苍茫，不想痴情自有痴情报。” 女羞曰：多作善事，天道有眼。此万物轮回之理也！ 自此，夫妻二人一心向善，勤劳耕作，农活虽苦，却也心清气爽。 3 转眼三年。 一日，夫妻正于园地劳作，忽见空中奇光异彩，竞是一团彩云托三个霓裳女子徐徐落下。 见生后，三女面微红，谓生笑曰：当年饮酒作了错事，望君郎谅矣。 生便知三女乃昔日花仙，急跪地曰：不碍不碍。一女便窃笑，曰：贵伉俪夜夜竹床，自是不碍，可知家中还有怨妇乎！生便羞得无地自容，与白衣女双双匐地不敢仰首。 女却正色，高声道：奉唐王命，送二位回府。严罢不由分说，便拽生与白衣女去了。 生吨觉双目流雾，耳风习习，少倾，便落一丘。 生观，乃自己冢茔。抬头望时，一轮明月己挂中天，却那里有了仙子踪影。 生大惊，急牵白衣女至昔日茅屋。却见昏灯如豆，一白发老妪卧于旧床。 生惧，正欲退，妪却喃道：是郎君乎？仙女托梦言夫今夜必归，是以燃灯，专作等候。 生大惊，方知仙界一秋，人间十年，贤妻己垂垂暮矣！不由拥妻悲啼，泪珠竞如泉水般洒妻身上。 然，生泪落妻躯后，妻却陡地浑身大颤似犯冷寒症，情急之下，白衣女脱去长裙盖了妻身。时许，妻静，生揭衣再看时，妻己变作了初婚时少女模样，二人竟惊得呆了。时，夜空中突有女声欢笑，道：“此心诚则灵也！”生仰看时，三道彩光己向高天去了，生便知是仙女法力所为。 后来，常有仙人翔于九嵕，所到之处，果品无之不香，山花无之不艳，后生无之不俊。姑娘无之不美。 而霞洞，因常有流光溢彩，亦改名为烟霞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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