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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雨夜,竹林,风如长啸。
我甩开追兵,藏匿在一处山坳。
我本想径直赶往大荒山,但新收的小跟班梁生不放心我背上的伤口,唠唠叨叨惹人烦。
他不知道江湖人士刀口舔血,受伤都是常事。
而且那只是很浅的伤口,不算深,我不觉得痛,他却紧张得在发颤。
我觉得好笑,冷斥了他几句,又观风起而雨势不歇,恐怕这一夜都停不下,遂寻了个处隐蔽之处。
“你痛不痛。”梁生的手在我背上轻轻的擦拭上药,我懒得说话,他听不见我回答,以为我出神,又问了一遍:“你痛吗?”
我凝着黑漆漆的竹林,不曾答话,他知我不欲言语,替我披上衣衫,不作声响。
山坳外长着无数的毛竹,又粗又深,我靠在石壁上,仔细辨别风捎带过的动静。
竹林里的风应该是松快的,细碎的,像无数细小的银锭子撞到一块,即便使了再大的力,也该是柔柔的,轻轻的捶在耳朵里。
哪怕现下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将世间万物都撕扯得歪歪斜斜,瑟瑟发抖。
竹林里刮起来风也不该如此邪性,仿佛碰撞到一起的不是竹叶,而是骨头,晃动的不是竹子,而是危楼。
“等出了这鬼林,你就自己找个去处。”
“……”
梁生不说话,看神情却大抵是不愿意的,摇摇头,严肃的望了我一眼:“你看上去快要死了。”
我笑了声:“死不了。”
“我识文断字,跟着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江湖人士,天天带着个不会功夫的拖油瓶晃,像什么样子?”
“我想可以学。”
“你学不会。”
此时雨水泼进来,我凝眸望着他,这家伙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不喜欢闯荡,更不喜欢打打杀杀,一点儿也不像我。
我血里有风,流浪江湖几多岁月,从来独来独往。
那次意外,劫法场救了个拖油瓶,他便黏上了我,我不喜欢他,咬文嚼字罗里吧嗦,比我大,还不会武功,什么地方都普普通通,只会成为累赘。
我觉得我可怜他,因为除了跟着我,我不知道他还能去哪里。
虽然我不明白梁生逼我睡觉,时不时抱着我,对于增加他的男子气概有什么帮助。但万一他有什么家传秘法,可以吸收我散逸的内力,有助他早日功成,回家复仇,绝不是因为我自己觉得冷。
此时天愈发寒冷,我皱眉看了眼漆黑的夜色,解了外裳扔给他。
“披上。”
他看了眼我,反而开始解自己的衣服:“你脸色不好,我……”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
“我不是……”
我和说他不通,也不忍打断他痴心妄想。
毕竟之前我给了他很多苦头吃,几乎磨掉了他半条命。
我不知道他用什么样的毅力和恒心坚持,我只是不想让他跟着我而已,但我并没能摆脱他。
可能是因为他从小被人欺负到大,所以很能吃苦,我从未听到跟我说过痛。
我救他时他伤痕累累,看上去惨烈异常,不过他不需要我仗义出手,而是在陷害他的仇人面前发誓,要亲手打掉他们的狗牙。
他跟在我身边是为了学艺,但是他实在不是练武的苗子,他年岁大,人又笨,虽然有耐力,肯吃苦,但收效甚微,除了啰嗦的功力明显见涨。
梁几乎学不会我教他的刀法,我一招一式的教,他只会拿着刀乱来,一副全然发蒙的样子。
他常常沮丧自己笨拙,跟在我身边心怀难安,不过他从未提过离开。
我猜,靠梁生自己,这辈子大概很难手刃仇敌。
现下他刚刚生着了火,铺好干草,把湿冷的山坳尽量拾掇得温暖宜人。
然后他看了看我,试探的走过来,我脸上大概没什么表情,或许很冷淡,他犹犹豫豫的把手放到我的腰上,见我没什么反应,他便靠近了些,仰着头,把脑袋搁到我胸口,最后看了我一眼,低下头,松松的抱着不动了。
我想提醒他,这是没用的,我并没有内力可以散出来给他吸收。
但是他很安静,呼吸声轻轻的,抱我的方式几乎不会让我不快,他很放松,很规矩,气息淡淡,让我觉得怀里是一团棉花。
我突然不知如何开口,梁生非常的知道该如何沉默。
我只好说起别的。
“追兵未至,竹林恐生变故。”我对他说:“我欲一探。”
我不想带着他,他也听出来,他很少反驳我,也不制造麻烦,但我能看出来他现在非常不安,他的手松开又攥紧,欲言又止。
他觑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可以带着我吗?”
我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他慢慢叹了口气,十分不放心的样子,但还是没有说出反悔的话。
“啧,走。”
我拿上斗笠,劈散篝火,剑锋挑进雨水,泼灭火星,他手忙脚乱的披起斗笠,紧跟着我的脚步跋涉进雨夜。
大雨如瓢泼洒,几乎走出山坳那一瞬便将衣服浇透。
梁生踉踉跄跄,跌了好几跤,我听到他吃力的把脚从泥坑里拔出来,然后快走几步,他走得不顺畅,斗笠扇过毛竹,发出啪的一声。
他喊我。
声音很小,风声,雨声,雷声,什么声都比他的声音大,但我能听到,从风雨的间隙里挤过来的话。
“你的伤。”
我腾不出心思来回答,我听到竹林里的声音越靠越近,我觉得古怪,似乎我无论怎么走,都会一步步地走向风暴的中心。
如果我只是一个人,这声音不会让我生出一丝一毫的迟疑,更不会使我有闪避的心思,但我身边还跟着一个不会武功的梁生。
我还没有自负到带着一个累赘,闯过一个无法判定危险程度的地域。
我现下只想离开此处。
但老天爷似乎不想如我的愿,我走到一处山坡,在雨声中听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我很清楚一柄刀,或者一把剑刺进皮肉的感觉,我也很熟悉他们碰撞在一起会发出什么声音。
我猛然转身,箍住梁生,让他随着我的动作慢慢趴下,梁生瞪大眼,鼻腔里发出略微沉重的吐息,他微微靠近我。
大约过了三刻钟,剑锋争鸣的声音才消散。
我向梁生比了噤声的动作,让他跟着我,一点点爬上山坡,我摘下斗笠,探出头,斜坡陡峭,坡底却是一块平地,不生毛竹,只有一个朴拙的石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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