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女君——陵

　　河汾之东的晋国原来只是个小诸侯国，地方百里。它的开国祖先是周武王的儿子唐叔虞。晋国本是当年周朝为了巩固统治所册封的姬姓诸侯之一，然而随着周王室衰微，晋国也成了周王室的掘墓人之一。至于晋献公一代，晋国崛起，“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成为中原极有势力的大国之一。

　　晋国这一代的君主叫做昭。晋君昭是个身形儒雅，面相和善的青年男子，他目光如炬，唯独面对亲人时会化作一汪春水。晋陵总说她的父亲像是月亮一样。晋君夫人高挑华贵，她出身齐国，大父是威名赫赫的霸主齐桓公。她的骨头不像一般女子那么柔和，有些深刻锋利，美得让人不敢接近。

　　他们有一个儿子叫做襄，完全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虽然才五岁，却是不可动摇的是晋国储君。

　　晋侯还有一个女儿，是与良人江芈所生，名叫陵。

　　襄与陵年岁相差不大，从小就跟着晋侯夫人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

　　晋侯四年，夏五月乙亥

　　沁芳宫内

　　晋陵的傅母正在陪她玩着漂亮的弹丸珠子，木质的小珠子上刻着花朵，山川，动物……

　　傅母想着逗一逗小公主，便在捡珠子时故意道“哎呀，没了呢，”傅母还装作找东西的样子“这，在哪儿呢？”

　　“就在你手里呢，快拿出来吧”晋陵的大眼睛水灵灵的盯着傅母的右手

　　傅母只得把右手打开，果然，两个漂亮的珠子就在她的手里。

　　不知又玩了多久，傅母又想着故技重施一次，便道“哎呀，这会去哪儿了呢？奴也不知道哇，哎呀，是真找不着了呢。”

　　此时，晋陵已经被新的玩具——陶响球吸引住了眼睛，她专注的摆弄着手里的陶响球道“就在那个蓝色的罐罐里，姆姆快拿出来吧”

　　此时公子襄进来了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傅母有些尴尬的看着公子襄道“这，小公主太聪明了……”

　　“你先下去吧”

　　公子襄蹲在地上把弹珠都捡起来，摆弄了一会，觉得没意思，放到一边对陵道“阿母说让咱们去她那里吃飧食。”

　　陵眼睛亮了亮“可有蜜饵”

　　襄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傻妹妹，自然是有的啊。不仅如此，阿母那里还有蜜饯和桃花糗饵呢”

　　“我不傻!”陵皱起眉毛，那样子活像年画上画的恶神“你要再说我傻，摸我头，别怪我不客气!”

　　襄哈哈一笑，没当回事

　　晡食，兄妹俩手牵着手来到华阳宫

　　齐姜夫人不在，宫里的奴婢为两人找来两张床儿，二人坐着继续起来之前的游戏。这个游戏是襄刚在沁芳宫才交给她的。十局下来，陵总是输，陵的表情已经很不高兴了，噘着嘴，襄却还偏偏要招她，笑着摸她的头道“哎呀，你还小嘛，长大了就好啦”

　　这一句，点炸了陵，她呼着粗气，眼里似乎能射出火焰，她像一只蓄力的母豹子，突然向敌人扑过去，狠狠咬了襄一口，咬完就开始嚎啕大哭。

　　襄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操作吓到，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的一声熟悉的女声传来“这是怎么回事？”

　　“阿兄他欺负我，他说我笨，说我傻……”

　　齐姜夫人板起脸来看向襄道“襄?”

　　陵迅速跑到晋侯夫人身边，晋侯夫人怜爱的抚了抚她的小脸。

　　襄低下头道“是，我错了，阿母”

　　进餐时，兄妹俩坐在一起，襄却不搭理陵，显然是生气了。陵现在早已过了那个劲儿，讨好似的给襄夹东西。

　　襄生气的撇过脸。陵摇着襄袖口道“哎呀，好阿兄，别生气了，”她夹了一梜的鲈鱼莼羹，“尝尝?可好吃啦！”

　　“还有这个，蜜饵，都给阿兄吃”

　　“哼，你为什么要对阿母撒谎”

　　陵无辜道“我没撒谎呀！”

　　“难道不是阿兄先摸我头，又说我傻的吗？”

　　襄哑口无言“可是……可是……”

　　“我都说啦，不要摸我头，不要说我傻，我很生气!”

　　眼看马上就又是自己的错了，襄立马道“那好吧，那好吧，我不生气啦。”

　　小孩子不记仇。俩人马上又你给我加菜我给你夹菜，好的跟什么似的，一会儿两个小脑袋凑到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小秘密

　　晋侯昭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温馨的画面——妻，子，合乐。

　　陵和襄看到晋侯昭来到，全都飞奔向他，晋侯昭也打开双臂迎她们，陵和襄一人一边，坐在晋侯昭的臂弯上，争先恐后的跟晋侯昭说着这些天的趣事儿。

　　晋侯昭笑道“一个一个说，阿父的耳朵快成
　　盛不下了”

　　待陵和襄都说完，陵道“阿兄说他能三步把弹珠全部打进洞里，我不信，我叫他一会儿给我演示一遍，阿父看么?”

　　“好了，你们去玩儿吧，阿父就不去啦”

　　待陵和襄走后，晋侯昭对齐姜夫人道“襄年纪不小了，也该给襄儿择一夫子教授知识了”

　　“不知哪位大家君上觉得可配得襄儿?”

　　襄的弹珠拿的不够，陵怀疑是落在殿里了，便折返回来找，正巧听到“那陵呢？”

　　听到自己的名字，陵把自己的小脑袋紧紧的贴在门上

　　齐姜夫人道“陵和襄从小一起长大，现在襄要去上学，陵一个人，怕是得闷坏了。”

　　晋侯笑道“到时还得你费心陪着这孩子”

　　齐姜夫人笑着摇头刚想说什么，陵推开门闯进来道“我不要!我也要跟着阿兄一起上学!”

　　“为什么我不能上学呀？”

　　“你还太小”本来襄五岁开蒙学那些艰涩的周文楚语就有些早，更何况陵才三岁

　　“我能学的会。我要和襄在一起”

　　晋侯昭有些头疼，“好了好了，此事再让我和你阿母商量一下”

　　陵急切道“还商量什么呀？”

　　晋侯昭板起脸来道“不听话了，是不是？”

　　陵只得收了声势

　　陵因为这个事一直皱巴着一张脸，好像这是她遭到不公待遇的明证似的。回到沁芳宫，在江芈小院内，她对江芈义愤填膺的描绘了她的遭遇，“为什么我就不能上学？”

　　江芈道“别胡闹，你要上什么学？”

　　“可是襄就能去!我也想去，我不想和襄分开。阿父说我太小了，可是这不正能超过别人吗？”

　　“男子和女子所学的不一样，怎么能一同学习呢？”

　　“难道他学周文楚语我就不学了吗？”

　　“这……”江芈没办法回答

　　陵好似看穿了的锋利道“我知道了!你们就是不想让我超过襄，你们给襄找好老师，给我找一般的。”

　　江芈惊慌道“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你这番言辞可莫要当着我以外的人说，听到了吗？”

　　陵此时满心都是被人不公对待的怨怼，本想在江芈这里寻到安慰，却不想得了教训，也不愿吭声，闷着一口气跑了。

　　陵怒气占据了大脑，一口气跑到了晋宫东南的垣墙——陵和襄总是爬到这里眺望远方。

　　陵跑到这里才怒气方歇，想着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她又偷偷跑回沁芳宫，躲开了宫人和江芈的注意，在江芈常放书的木制书架上拿了几卷竹简出来。

　　陵蹲在垣墙后面，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描画起来。不觉日已西斜，月隐而出。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襄也凑过来，见陵不搭理他，问道“你看什么呢？”

　　“你在认字?”襄有些吃惊“你看的懂吗?”

　　“看不懂。”

　　“那你还看?”襄反应过来道“你是借此让阿父
　　同意你上学?”

　　“你这样得记到什么时候去?”

　　“那我就时时记，刻刻记。”

　　“可是你就算记住了，也不知道它是谁啊？”

　　“好啦！”陵推襄道“你快走，别打扰我了行”

　　“哎，你别赶我嘛”襄又贴回来，“我有个好主意，你听不听?”

　　“什么主意?”

　　“阿父不让你去，不就是因为怕你小给不上嘛。只要每次阿父见我们时，我都表现的不如你不就好了？”

　　“这种贬低了你还抬不高我的事情，我才不干呢，再说阿父多英明啊，一眼就识破了。”

　　“我还是靠我的努力，等我把这个竹简上的字全都认识了，念给阿父听，看他还有什么理由不让我上学!”

　　“哎呀，你为什非得要上学呢？我每天下了课业都会找你玩儿的”

　　见陵不为所动，又道“你要是想要学东西，我也能把夫子讲的每天都告诉你”

　　“我不要，我就要自己上学”襄不知道陵此刻心中燃起了一团火焰，一团为自我争取权利的火焰！

　　襄不理解她，“那你看吧，我走啦？”

　　襄离开了，陵继续描着竹简上的字。

　　庚午日，晋侯昭在睢德宫宴请上卿羊舌干，并叫了太子襄和齐姜夫人陪同。

　　过午时，寺人陶——襄身边的小侍卫，就急急忙忙找到陵，告知了陵贴身宫娥窦，太子襄即将拜师的事情。

　　陵得知这一消息后飞快的跑到睢德宫。对于陵的到来，在场的人除了羊舌息都毫不意外，羊舌干虽有一瞬讶然又迅速掩饰了过去。

　　“君父既然要为王兄择老师，如何能忘了女儿？女儿与王兄从小一起长大，女儿也需要读书识字。”

　　“陵，不得胡闹。还不快见过羊舌大夫?”

　　陵恭恭敬敬的向羊舌息行了个礼，又转过来看着晋侯昭身后，对晋侯昭道“君父寝殿的墙上写着“自强不息”四个大字，又为何不叫女儿自强不息呢？”

　　这四个字还是陵偶然听江芈读《易》时悄悄记下的。

　　“你识字了?”殿里人的神情都有变化。晋侯昭和羊舌息干有些惊讶，齐姜夫人似乎意料之中，太子襄则是隐隐有些激动。

　　“女儿不过识得些字，不算认得”陵背着手，挺起胸道“不过君父大可以考我。”

　　“你既不认得，我如何考你?”

　　“君父不如给女儿一片竹简让女儿写，一刻钟，看女儿可以写出多少个字来”

　　竹简极为难刻，一不小心就会剌到手，别说陵才三岁，晋侯昭道“我给你一张帛，就依你说的，看看你能写出多少个字来”

　　陵也不推拒，拿起帛就写。香还没灭，陵就已经写满了整张帛。

　　她之前曾在衣服上写过字，感觉和帛差不多，因此也没有笔墨糊成一团的问题。

　　晋侯昭看了看陵写的字，交给了羊舌息，羊舌息看后也没有说话。

　　晋侯昭随意抽出一本书，道“我写一个字，你写由它想出来的另外的字”

　　几番考校下来，晋侯昭的神情越来越肃然。

　　“你是从何学来的?你娘教你的?”

　　陵撇撇嘴“我娘怎么可能教我?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背下来的。”

　　“你背下来的?”

　　“当然。一遍记不住就十遍，十遍记不住就一百遍，只要我想记住，我就一定能记住!”

　　“阿父可让女儿上学了？”陵试探问道

　　一旁的襄也恳求道“就让陵跟着儿子去吧，陵这么聪明，连这么难的字都认识了……”

　　晋侯昭和羊舌干对视一眼，哈哈大笑，道“这是当然，还不快见过先生?”

　　陵大喜，抡圆了袖子深深鞠了一躬“陵见过先生!”

　　“好好好，今后，你就是我的学生了!公主可不要懈怠啊。”

　　“自然不会!”

　　陵和襄紧紧抱在一起，两人一起蹦着转起圈来“啊啊啊，你成功了!”

　　“啊啊啊，我成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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